“啊？”清九狠狠愣了愣，揉了揉眼睛，几乎以为自己还没睡醒。

玄镇真人早料到她有此一惊，捋了捋长须，道：“我昆仑与悬圃世代交好，高居世外仙山之上，本不愿参加此类凡俗聚会，然山中小辈常年闭门修行，不识世事，于心性道行皆无益处，因此，也该让尔等下山去游历一番了。”

清九连连摆手，慌道：“我，我不行啊，我的功夫，您又不是不知道，去那什么很多仙的大会，不是给师傅丢脸吗……”

玄镇真人瞪了她一眼，清九心虚地垂下头去，声音越来越小。玄镇真人叹了一声，道：“没志气！功夫不也是练出来的？你整天窝在山上，我看你偷懒也偷够了！”

清九不敢顶着玄镇真人的火气作案，只好装作乖巧地垂着头，微微侧着身子给颜初打眼色，拜托他帮帮自己。要真去什么群仙大会，还不丑出到家吗！

玄镇真人一拂长袖，续道：“何况我等方外之人，岂为争胜负之名？你这丫头，整天嚷嚷着下山下山，真要放你出去游历，却又缩头缩尾！”

却见颜初长长一揖，上了一步，清九心头一喜，却听他悠悠道：“真人前辈说得十分有道理。如蒙姑娘不弃，在下愿与姑娘同路前往，路上也可稍有照应。”

清九狠狠一愣，仿佛一盆冷水迎面浇在头顶，她咬牙切齿地盯着颜初，却碍于玄镇真人在面前，无法发作。

玄镇真人满意地点了点头，道：“如此，就劳烦颜少侠了。九丫头，你可还有什么意见？”

清九闷闷道：“有。”

玄镇真人点点头，道：“保留。那就这么定了，九丫头，你先跟着颜少侠动身往落星岩。你师兄的伤尚需调养，到时他会直接御剑前往落星盟与你们会合。距群仙会之期尚有月余，不必急着赶路，多游历一番也是好的。”

颜初拜道：“在下领命，定当竭尽全力，回护清九姑娘。”

清九闷闷道：“啊，那就多谢颜公子了，哼！”

玄镇真人皱眉道：“九丫头，你第一次下山，不通世事，不许闹脾气，凡事听颜少侠安排。颜少侠，玉衡这小徒儿实在顽劣，还有劳你多多包涵了。

颜初连忙告罪道：”不敢不敢。“

玄镇真人叹了口气，自袖炮中抽出一物，缓缓道：”好了，多的我也不说了，你师父昨日已闭关入定，为你师兄疗伤，此物乃他托我转交与你。我昔年下山游历时曾得一物，也一并给了你吧。“

清九心中大奇，却没有立刻上去接。要说这玄镇真人送的东西肯定是好东西，但是……却总透着奇怪的劲儿。譬如说，她那把玄木琴，据说是特意为她斫制，有刀砍不断，水浸不透之奇效。

这也还罢了，玄镇真人从小看着她长大，知她马虎性子，所以才送一把不易摔坏的琴给她，也还说得过，只是……

清九想起去年生辰那件儿礼物，不由脸色都白了几分。

去年生辰时接到玄镇真人的礼物，心头大喜，回到院中迫不及待地打开了盒子，只听砰地一声，眼前忽然弥漫开雾气，隐约看到什么东西掉到了地上，跟着开始嗖嗖地长起来，几乎是顷刻间就成了一棵参天巨木！

玄镇真人看好戏一般恰于此时到来，跟她耐心解释说，这是大名鼎鼎的“朽木”，极易生长，木质松软，十分适合拿来练习术法。而且朽木的特点乃是吸收灵气便可立即复原伤势，故凡间才说“朽木不可雕也”。

清九眼睁睁地看着这死木疙瘩占据了自己大半个院子，连自己回趟家都要绕着道走，还被深深地寄予了尊上“好好练习术法”的殷切嘱托……一时语塞。

回过神来，上前几步接过了那只长匣，入手微微一沉，这个重量其实有点熟悉。在玄镇真人许可的目光下打开了匣子，入眼竟是一张琴。

清九吃惊道：“这……这是引歌？师傅的引歌！”

古朴的琴身微微泛着褐色，温润如玉，琴漆已出现冰纹，丝质琴弦饱满而盈润，一看可知并非凡品，且被把玩已久。悬圃中唯有清九与玉衡真人用琴，这引歌，正是玉衡真人的佩琴。

玄镇真人颔首道：“不错，你师傅担心你法力不足，遇上危险，于是将此琴赠你，你可要妥善使用，莫要摔了啊，呵呵呵……你且看琴身。”

清九依言托起琴来，细细瞧去，只见琴尾，琴背，皆镂刻上了细细花纹，仔细看时，竟非花纹，而是法诀文字。上至克敌诛妖，下至御剑轻身，无不刻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师尊护徒之心拳拳。

清九想到这世上总算是还有人关心自己的，眼眶微微一热，连忙拿起旁边一只玉盘来掩饰。

颜初微露讶色，道：“恕在下失礼，这是，十方封魔盘？”

清九疑惑地看了他一眼，这家伙为什么知道这么多听起来很高级的东西，蓬莱，都很了不起吗？

玄镇真人呵呵笑道：“眼力不错，这的确是仿造神器‘十方封魔盘’而制，名曰‘五灵转轮盘’，只不过效力可就差得多了。十方封魔盘能将注入它的灵力百十倍放大，加以其中符印，可瞬有移山填海之威，我这五灵转轮盘，不过是自行引导灵力经由符咒发出，能瞬发些小小法术罢了。”

顿了顿，又道：“昔年我下山得到它，亦觉十分鸡肋，却不想这世上果真有修士连法诀也背不得……哈哈，这是造化，造化。”

清九被狠狠酸了一把，敢怒不敢言地忍了，好歹也是一件防身利器。想到自此就要离开居住了十数年的悬圃下山去，就不禁有些害怕紧张。又听闻人间是多么热闹好玩，也有些兴奋，当下收好两样宝物，深深拜道：“谢师傅，谢真人！”

玄镇真人摆摆手，道：“免礼了，今日天色尚早，你二人收拾一番，这便下山去吧。”

出了神农堂，清九压抑多时的愤懑终于爆发，挑了挑眉，咬着牙看向颜初，憋了半天，却也只憋出一句：“你很好，很好，真是个好人呐！”

颜初无辜道：“莫非姑娘不愿一游人间热闹之景？在下惹得姑娘生气，实是罪过，罪过，我们还是直直往落星岩去吧。”

顿了顿，温润一笑，轻轻道：“不过姑娘生气的样子，倒是很可爱。”

“你！”清九愣了一愣，这个词，从来没有人在她身上用过。一边喝斥颜初，一边却忍不住琢磨着，自己哪里可爱了。回过神来时颜初正一脸春风般的笑意看着她，她不禁又是一怒。这人眼看着像是个君子，怎的却如此轻佻？

“在下失礼了。还请清九姑娘先去收拾行装，在下便在此相候。”颜初微微一揖，算是赔罪，立刻又恢复成翩翩君子的样子，清九扫了他一眼，未能明白他的意图，于是点了点头，折回房去了。

符纸轻轻飘起，踏上去的时候稍稍沉下一点，但总要比御剑有安全感。拜别了玄镇真人，遥遥对着师傅方向一拜，清九第一次踏上了远征之途。

山中罡风如刀刮过，薄薄衣衫猎猎作响，清九没忍住又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额头。大概是没睡好的缘故吧，有些头疼。忽觉寒风小了些，抬头时，见颜初正凝了个护罩，回头微笑道：“清九姑娘身体可还有不适？”

她微微红着脸摇了摇头，实在是并不习惯他人的关心，悄悄挪得离他又远了些，几乎坐成对角线，低声道：“叫我清九就好。”

颜初微微皱眉，偏了头道：“实在抱歉，山风劲烈，方才姑娘说什么？”

清九侧着眼睛瞪他，一肚子狐疑他是不是听到了却来揶揄自己，想了想，还是提高声音再说了一次：“叫我清九就好。”

颜初轻轻一揖，道：“那便恭敬不如从命。”顿了顿，道：“此去到下个城镇，颇需一些时日，你若是昨日未能休息好，不妨将养些精神。”

清九正困得很，闻言很合心意，点了点头，道：“那我先睡一小会儿……”，往内里挪了挪，怕不小心翻个身掉下去，又挪了挪，“矜持”地躺下来，就枕着琴匣，蹭了蹭给自己找个舒服的位置。哪里是养神，分明是呼呼大睡的趋势。

颜初微微失笑，手中画了一道符，将护罩凝聚得更紧些，连余下的风也拦住。只是这样符纸的飞行也变得慢了许多。目光细细地，一遍一遍勾勒她的轮廓，熟悉中带点儿陌生。

毕竟是长大了啊，就算是在这样霸道的封印之下……只是，好像过得不开心呢。没关系，他已经找到她了，无论如何，这一次，不会再放手了。

心下有一丝难言的暖意弥散开，隐忍而炽热地看着她。终于找到了，回来吧，这一次，没有人再可以伤害你，快回来吧，就像从前那样，再也不会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