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中有短暂的空白，愣神之后千丝百绪纷纷涌来，却连一丝也捕捉不到，怔怔站了有好片刻，那人也不急，静静地看着她，似乎并没有恶意。

清九终于定了定神，嗓音放得淡些，掩住了心中波澜壮阔：“我无所求。”

那人并没有什么意外的神色，只是一直盯着她看，看的她心里有些发毛，微微皱起了眉头，走到桥栏边，扫了他手中花灯一眼，道：“你看这茫茫黑夜，它既无光明做引，不知去向何方，亦无法控制自身轨迹，无依无靠，连自己的命运都无法决定，又要如何承载别人的祈愿？”

说完其实连自己也是一惊，这只是个不知来意的陌生人，为什么自己竟会忍不住对他敞开心扉？

“人生亦如暗夜行舟，茫茫然不知归处……这长夜漫漫，太长了……”

似乎听到他低低说了一句，清九愕然抬起头，半晌，失笑道：“小小年纪，怎就这般老成？”其实月影下并不能看清他的容貌，但清九想着自己既然未曾见过他，他又是一身玄袍，多半便是昆仑刚刚收入门的弟子，不由端起师姐的架子来。

那人轻轻一笑，声音低得有些听不清：“胡闹。”顿了顿又说，“你没变。”

“什么？”清九挑了挑眉，“你以前认识我？”

“呵，”那人微微摇头，“我是说，悬圃清九，果然清心寡欲，无欲无求。”

清九心中一塞，一时间兴致全无，清心寡欲，无欲无求，多好的评价，她若真有这等功夫，怎的现在还没修成仙身？冷冷哼了一声，原以为也是个天涯沦落人，不想仍是这般无趣。

转身挥了挥手，懒懒道：“花灯送你了，小师弟，你叫什么名字，以后师姐再来找你玩~”

夜风微凉，隐隐约约送来他低沉带着一丝笑意的声音：“……衣……”

清衣？啧，不错的名字。想起刚见到他时那种压迫感，清九心有余悸地抚上胸口……难道果真是因为自己太容易动心了吗……

被这么一惊一乍地打扰一番，赏灯的兴致全然没有，慢慢踱回自己的小院，脚上的伤好像一点也不疼了，也许是那个小师弟贴心地替自己治了吧。正要推开院门，旁边暗处却忽然有人咳了一声。

清九吓得几乎跳起来，下意识想抱拢琴，然而并没有带出来。下一刻，阴影中走出一个人来，带着点儿无奈的口气：“是我。”

玄袍上印着明显的太极八卦图案，挺拔的身姿在月色下却有些鬼鬼祟祟的味道，来人正是晚凌，眉目中带点疲惫的神色，似乎刚刚经历过一场大战。

清九咬牙道：“晚凌师兄！大半夜的来我院子门口等着吓我真的好？”顿了顿，察言观色地道，“还是说，看师兄这样子，又是被师姐给追到这儿来避祸的？”

晚凌伸出二指凝了个法诀，招出一柄气剑来，盘绕着周身转了一圈，言简意赅地道：“不错，走，除妖。”

清九只觉得整个头都开始发疼了，这个师兄，好死不死往自己这儿躲，虽说拿人钱财与人消灾自己受了他这么多次恩惠应该知恩图报……但是……一想到那群如虎似狼的师姐们以后给自己的脸色……

扶额间已经被晚凌“请”上了剑，气剑微作盘旋后俯冲下山，划破云层带起层层气浪，煞是好看，清九却吓得尖叫一声拽紧了晚凌的袖子。晚凌御剑带她绝非一两次了，但这么着着急急落荒而逃还真是……咳，难得一见。

“师兄，怎的想起来这会儿去洞中啊？”被吓得神智有点不清楚的清九抓着袖子随口问道，妄图分散自己的注意力。身下草木飞速掠过，几乎擦到她身上。为了不被师姐们发现，晚凌飞得着实有点低。

“迟恐生变，顺带也避开……”顿了顿，挥手驱了剑气，“到了，松手。”

清九迟疑了一下，摇了摇头：“我……我怕黑……”

晚凌有些好气好笑，甩了甩袖子，带头向内走去，不再管她。

黄昏时的洞窟已经颇为可怖，如今深夜来探，如非晚凌带路，清九定然已经掉头就跑。滴答水声在深夜中听来更是令人芒刺在背，清九几乎要狠狠咬着牙，才能抑制住自己口中嗒嗒的颤抖。

没事的，没事的，这次师兄在这里，师兄在，什么都会好的……低垂下眼帘默默祈祷着，手中不自觉地将师兄衣角攥出可怕的褶皱。晚凌随手画诀，招了几柄气剑环绕在周身以备变况，回头瞥了一眼清九的情况，一翻手，聚起一小团光亮来，淡淡道：“不用怕。”

“嗯……嗯嗯……”清九一边打着颤一边往晚凌背后缩，心中开始有些后悔让师兄带上自己来，但每次都只能听别人传说师兄斩妖的风姿，未能亲眼得见，实在十分遗憾，好不容易有机会，怎能……

细微光亮将二人的影子投在洞壁，随着二人动作不断折射变化，张牙舞爪如同妖孽，清九心惊肉跳地走着，不愿多看，垂头盯着师兄的鞋子，忽然头上一痛，撞上了什么东西，她几乎就要失声尖叫起来！

“噤声！”骤然停步的晚凌及时阻止了她，眉头一分分皱了起来，山洞中悄无声息，仿佛酝酿着什么无声的阴谋。清九连大气都不敢透一口，小心翼翼地挪近了几分，缩着脖子打量着四周，

晚凌压低了声音，沉沉道：“有妖气。”

清九顺着他的袖子拽住他的手：“我……”本想说我怕，却又不愿意这般懦弱。又想改口说我没带琴，但其实带不带也没有差别。

晚凌僵了僵，没有甩开手，淡淡道：“区区妖物，不必惊慌。走吧。”

清九握着他的手，心里稍安，手心被冷汗浸湿，偷偷在他袖子上抹了一把。她功夫学得不精，感觉不到什么妖气，却也开始隐隐听见洞中妖异的哭号呼啸声，恨不得把自己的耳朵堵起来。

晚凌多次下山游历除妖，自是不把这些异状放在心上，又往深处走了几个岔路，他再次顿住脚步，将声音压得更低，嘱咐道：“快到了。”

清九忍着恐惧乖巧地点了点头。

“一会儿动手的时候你保护好自己，要是有危险，就叫我。”

清九又点点头，脑中开始飞快搜索师傅教的法诀，但其实一个也没想起来，但这个时候也不敢跟晚凌说。

晚凌见她状态还好，点点头，道：“走。”

再行了不久，却隐约听到兵刃破风之声，呼斥之声，似乎内里正有人在打斗，鬼哭哀嚎亦是更为响亮，晚凌清九对视一眼，点头道：“快。”加快脚步赶了过去。

却见岔路尽头一处巨大的天然洞穴，遍布着石柱与水流，其中盘踞着一个巨大灰影，行动之时发出凄厉哭声，清九心下一惊，晚凌已捏好剑诀挡在她身前。

却见灰影虽巨，缝隙中却有一道银光闪躲腾挪，不时给予灰影重重一击。清九定了定神，仔细看时，原来那银光是个身手敏捷的执枪少年，灰影竟是一只巨大的骷髅蛇。

清九脚软了软，幸好那少年独立支撑未见颓势，骷髅蛇的注意力全被他吸引，并未朝这边看来。

只是晚凌却看出那人身法虽轻捷，胸口却已剧烈起伏，显是体力不支，遑论他一枪命中只不过刮下些骨粉，骷髅蛇却是招招致命，当下摆剑准备上前。却闻清九颤声道：“小心些，有毒。”愣了楞，点点头。

这片刻迟疑间少年身形中短暂的迟滞也被敏锐地捕捉，白骨尾鞭狠狠向他甩来，少年虽惊不乱，在空中调整身形做出防御姿态，几乎同时，晚凌剑气凝成太极气盾挡在了他身前。“一起上！”

少年被巨大的冲力砸到地上，但似乎并未受到损伤，粗粗喘了几口气，见晚凌已捏着诀与白骨妖蛇斗了起来。

晚凌周身剑气护体，闪着微微白芒，挡住空气中毒素，法诀操纵下剑气不断冲向洞顶，盘旋巨大化后交错斩下，几乎没有容身之地，只是剑术虽精，却对白骨妖蛇也无甚影响，只更加激怒了它。

少年抚了抚枪就要再上，清九耽搁许久终于想起了避毒法诀，施在了三人身上，方才松了一口气，再看战局，一道银光与剑气交错夹击，煞是好看，白骨蛇妖连受重击，虽无碍却根本腾不出手来反击，直发出声声怒吼，凄厉鬼哭声灌满了山洞，碎石尘沙水滴纷纷震落，几乎将要崩塌。

晚凌久攻不下，心知这妖怪道行了得，那少年身法虽快却似乎并非修士，无法协助诛妖，师妹更是不用考虑，只怕今天不能强攻。

不过分神片刻，剑气稍有破绽，便被妖气侵入，白骨蛇妖顿时破缚而出，尖声长鸣。清九痛呼一声掩住双耳，余光中只见蛇妖骨尾带着排山之势扫向了晚凌。

“师兄！”脆弱的呼喊被完全掩盖，晚凌猝不及防之下连剑气都不及凝结护体，少年虽有心相助，怎奈已被气浪远远推开！

眼见那蛇尾便要将晚凌扫成两半，清九绝望地闭上了眼，第一次痛恨，后悔自己的无力：“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