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奉灯
第三章:奉灯

石桌透着些凉意,脑子里渐渐清醒起来。揉了揉方才被硌出的红印,想起那个真实得有点过头的梦,心里竟然难得有些惘然。

哎呀,只是个梦啊……还以为,真的有伙伴一起玩耍了呢。

说起来,似乎最近开始常常做一些奇怪的梦……有时候一个场景会梦到好几次,有时候好几个场景,似乎又可以串成一个完整的剧情。是一个人太孤单了么?才会这样胡思乱想……唉,这悬圃之上可真是无聊……什么时候能像师兄师姐一样下山去玩啊……

就算不下山,长住在甘露村也是好的呀……

清九不是没有跟师傅提过这个想法,只是师傅说她体质特殊,需要悬圃中的灵力来调养,那时她还小,也不太能听得懂,但此事就不了了之.

后来清九自己也发现,自己似乎的确要怕冷得多,就算高居悬圃这样灵力充沛的地方,也会像个凡人一样感些风寒之类的症状。她只好归于自己身体太弱,不敢再想下山的事情。

说起来也是奇怪,修仙之人本该都如师兄师姐他们那样,仙风道骨肤若凝脂,至少也是强身健体百病不侵。只有她长年体弱多病不说,看起来瘦瘦小小的,面黄肌瘦,倒像是营养不良的难民上山来避祸。

她从小心中就带着点儿自卑的念头,加上师兄师姐似乎总有些嫌弃她,这之间的距离就越来越疏远了,想想也是,谁又会喜欢一个丑丫头呢?

只有师兄不嫌弃她,师兄对谁都是冷冷的,但是一直很照顾她,她是看得出来的。清九想起师兄,揉着眼睛笑了笑。唉,今天大概是累坏了吧,受了这么大的惊吓,才会趴在石桌上也能睡着。反手揉了揉僵硬的腰,避开伤腿缓缓站起来,隐约听到屋外传来欢声笑语。

清九不由有些惊奇,悬圃修仙之风虽然松散,但好歹也是个仙风道骨的门派,医者更要安神定志,因此山上大多数时候静悄悄的,今天这是闹哪出?

慢慢往院门走去,院内她手植的灯笼草放出点点萤光将她笼罩在其中,倒颇有点仙境的味道了。远处一条浅溪蜿蜒流过,即山下村民信奉的甘露神水,水面上星星点点缀着光亮,有些五光十色的花灯沉沉浮浮。

清九恍然,今天真是被吓得呆了,竟然忘了奉灯节,匆匆忙忙赶在天黑前离开村子不就是为了来赶这一年一度的盛会么。虽说对修仙者来说一年委实算不得长,这凡间的节日也委实并不合适过,但在悬圃中这已是仅有的热闹活动,清九琢摸着,就要往院子外头挪。

“在那里!在那里!飘到那边去了!”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欢呼,清九愣了愣,放缓了脚步。

“走,过去看看~飘了好~远呢!这个愿望一定可以实现吧!”

“这边!师姐,快来啊~”

有些陌生的笑闹声充满了这素来沉寂的小院,清九怔怔听着同龄人欢笑打闹,第一次想要走上前去加入她们的快乐,却又迟疑着不知要如何是好。

“诶!等等!”一个稍成熟些的女声响起,清九模糊地瞧见冲在最前头的女孩子被师姐拉住,低声嘱咐:“再过去,那边,好像就是清九师姐的住处了。”

女孩子似乎是刚刚入门,并不识得她,咬着嘴唇问:“那又怎么了?”

年长的女子微微摇头道:“听说清九师姐性子孤僻,不喜欢别人打扰,我们还是别过去了吵着她了。”拉着女孩往回走去。

女孩子满腹不甘,一边被拉着走,一边踢着碎石子儿,撅起嘴愤愤道:“什么嘛……哼,坏人……”

一行人渐渐远去,清九缩在灯笼草后,静静倚着树干藏起来。

孤僻,清心寡欲,不近人情,原来大家就是这样看她,才不愿意和她一起玩么……可是……哪有啊……她只是……她只是不知道该怎么……

皎洁的月光倾洒下来,昆仑高居西极,月华尤其明丽。清九黯然叹了口气,其实早就习惯了,只不过还抱着那么点幻想而已。

月色这么好,今日又难得热闹,还是出去走走吧,整日闷在小院中侍弄花草,捣鼓药理,要么就去神农堂中听师傅讲授法诀,实在是很无聊呢。万一……只是万一,万一能在奉灯节上认识一两个朋友,不就好了么……

要是晚凌师兄也去就好了。不过师兄最怕被女孩子缠着,这种情景,肯定是不会参加的吧……唉……

思忖间回屋换了身衣衫,白日那套落满了灰尘水迹实在不忍入目。悬圃以木为尊,弟子服饰都着青色,但样式并不限制。其实也只有清九会嫌弃长袍大袖太拖沓而改了一身短打,看起来,嗯,愈发像个难民。

漆黑天幕中点缀着点点繁星,漆黑河面上也缀着点点花灯,桃花花瓣一般带点娇羞地展开,素纱灯托之上点染勾勒花型,施上避水的法术顺流而下,散漫地盘踞了整个河面。

奉灯节自凡间而来,相传将自己的心愿附在花灯之上,顺水漂流,将受到神的祝福,而当花灯沉落之时,便是神收到了愿望的祈祷。

灯芯中带着微冷的荧光,是施术留下的余辉,在河面上拖出长长的尾巴,像是流星划过天际那样美好的祈愿。不知道那一盏盏小小的花灯中,承载的是怎样美好的心愿呢?

河岸边众人三五成群,或是双双对对,清九一人漫步,有些清冷,只是大家沉浸在各自的欢声笑语中,并没有人注意到她。

要不要也做一朵花灯呢?可是,要写什么心愿?

清九蹙着眉头沉思,努力摒弃着脑海中呼唤着的脆弱的声音。想要温暖吗,可是,那不是别人能够给得了的啊。

花灯顺着水流飘向山下,轻轻地碰撞,摇曳,有的花灯失去了法术的庇护,渐渐被水润湿,颓然沉没在水底,有的被水波轻抚着翻过了身来,荧光隐隐约约隔着薄纱透出。还有的,法术的余韵已经失去作用,静静的,沉默地漂流在河流中央,却再没有光明可以指引它前进。

清九出神地顺着河岸走着,有些瘸拐,下意识地离喧闹的人群越来越远,伴着那些走错了路的花灯,踏上支流。孤零零的,就像是她自己一般。

手中捏着一方素帕,在偏僻的河边偷偷折了盏灯,法子是去年看着师姐们折了好多回才学会的。手中没有勾彩笔,就放弃了上花这个步骤,想了想,避水诀好像还记得一点点,也不知道念一半能不能起效果……

手指触到清凉的溪水,花灯从指间滑入河中,颤颤巍巍地摆了几下,没有散架,渐渐也顺着支流向下飘去。忘记了聚集光的法术,那盏灯就那样黑黢黢地,孤零零地,离人群越来越远,既不知道要漂流到哪里,也不知道要何时沉没。

清九愣愣地随着花灯往前走去,身后虽有无尽光明与温暖,却都不属于她,这漫漫长夜中,她就如这花灯,没有归路,没有去处。找不到方向,亦没有依靠。

花灯静静地漂流,人声渐渐远了,几乎要融入这黑暗中。

一座小桥拦住了她的去路,花灯悠悠地漂进桥洞。清九加快脚步绕到了桥边,回头看时,却忽然顿在了那里。

简朴的石桥那一端静静立着一袭黑色身影,微微弯下腰,勾起了那只落单的花灯。

心里有某个地方无声地动了动,她攥了攥衣角,想叫声师兄,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似乎有某种神秘的暗示,让她不敢开口打破这片寂静。

从桥的这一头只能看到熟悉的身形,宽大的衣氅,一只手悄悄抚上胸口,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苏醒过来,被寂静滋生而萌芽。

缓缓地,缓缓地踏上了桥梁,向他走去,身体中充满了自己也不明白的紧张,心里只想再靠近一点,似乎是极其亲近的人。

那人拾起花灯,挺直了身子,微微侧头,容貌被掩在月影之中。

清九捏紧了掌心的衣角,呼吸几乎都要停顿。不是师兄,师兄的衣服上有八卦图案,这个人,是谁?为什么要拿她的花灯?为什么……为什么,还是这么想靠上去?

那人垂头看了看被微微濡湿的花灯,半晌,微微勾起了唇角,这难耐的寂静几乎要压垮清九的意志。他明明什么也没做,可是,心里为什么会有这样奇怪的感觉,就像是已经等了太久,太久,终于回到他身边。

清九掐着自己的手掌逼迫自己保持清醒,这个男人身上似乎有一种致命的魅力,暗夜幽灵一般,低沉,魅惑,从周身散发出来,无视一切抵抗。她数着自己混乱的心跳拍数,呼吸渐渐跟着错位,短短几秒钟的时间,却仿佛已经过了一年那么久,那么难以忍受。

不,一定是她疯了,因为孤单太久竟然会这么不堪一击么,连单独和别人相处都无法承受么!清醒啊清九!你在想什么呢!

心中歇斯底里地呐喊,身体却忍不住一点一点向他靠拢过去,被那样致命的气息所吸引。那个人终于抬起头,将目光投向她,几乎是同时,她的心猛地跳了一拍。

“怎么,没有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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