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烨带着几个小公公穿过回廊来到流云榭的时候,林沐筠正在绣一个荷包,午后的阳光穿过茂密的枝叶,斑斑驳驳地落在她身上,是一副温婉可人的模样。
虽说宫里的绣娘哪一个的绣工不比她一个半桶水的皇后娘娘好,但她还是想着,毕竟是要送给自己心爱的男人的贴身之物,假手于人哪有自己亲手做来的真情真意。
这里的一针一线都是她满满当当的情意呀。
听到身后的轻软的脚步声时,只当是鸣夏把她的元宵做好了,头也不曾回随口吩咐道“就放在案上吧,这就绣差几个字了,绣完了本宫再去吃,你和鸣冬先去偏殿眯一会儿,晚上的宫宴还有得你们忙呢。”
没得到回应,林沐筠也不甚在意,以为鸣夏自行退下了,微眯着眼穿了条金线继续跟她的荷包斗智斗勇。
握着圣旨的高烨见着这样的皇后,心里叹了口气,上元节过后便是陛下的生辰了,皇后娘娘对陛下倒也是情深意重一片痴心。陛下……终究还是太狠心了啊。
本来想着速战速决,看这阵势,高烨有点惆怅,陛下啊陛下,奴才到底跟您什么仇什么怨,居然把这等苦差事安排给了奴才。
心里哀嚎一片,面上却不动声色。也不想想,皇帝身边第一等大红人就是你高烨,你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清了清嗓子,高声道“圣旨到,皇后接旨!”高烨那又尖又细的嗓音在林沐筠脑后乍开,她手一抖,荷包就掉在了地上,怎么没经过通传这高烨就进来了。
她心底虽是疑惑,但还是反应迅速地跪了下去,“臣妾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皇后林氏,残害皇裔,迫害宫嫔,蛇蝎心肠。贬为庶人,赐死。钦此。”
林沐筠此时头脑有点当机,残害皇裔?迫害宫嫔?还要赐死她?她什么时候做过这种事儿了?
“荒谬!本宫什么时候残害皇裔,迫害宫嫔了!”林沐筠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板,站了起来逼近了高烨。
高烨心里有些发抖,这他也答不出来啊,“这……奴才也不知道啊,奴才只是奉了皇命来传旨罢了。”
此时的皇后一身大红宫装,妆容明艳,容颜冷肃,衬得一张本就生得精致的脸更是气势逼人,高烨看着这样的皇后娘娘,倒是有点被震住了。
无缘无故被扣下这么个屎盆子,林沐筠也有些急了,“不行,本宫要去见陛下”。
眼看着就要越过高烨去,高烨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让人拦下她。
“高烨,你这是要反了吗!”林沐筠怒目圆睁,身为皇后的她哪曾被人这样对待过。
高烨也是头很痛啊,这皇后还在闺中之时性子就烈,这还是嫁进了皇室之后这暴脾气才收敛了点。
“娘娘您息怒啊,这是皇上的旨意。皇上还说了,说是这一世跟您夫妻情分已尽,不想再见到您了,让您安心的去吧。”
“本宫没做过的事要叫本宫如何扛下来?”
高烨叹了口气,皱着一张苦瓜脸,看着震怒的林沐筠,上前低声道,“娘娘,您敢说您手上没有过几条人命吗?”
这是什么意思?
林沐筠有些许恍惚,她并非是什么良善之人,手上沾染的,又岂止是几条人命。年代有些久远,她眯了眯眼,明载二十五年,她初为太子妃。
那年冬天,她立在高高的碧莲亭中,看着鲜血染红了雪地。那是刘良娣身上的血,她一脚踩滑摔倒在雪地上,一尸两命。林沐筠记得自己还去看过那个孩子,是个男宝宝,四肢都是长全了的,若是能平安出世,定会是个可爱的孩子。
可惜了,竟然是太子的第一个孩子。
那晚上,她做了一整晚的噩梦,梦见了那个孩子,软软糯糯地喊着她娘亲。按大齐的风俗,的确该喊她一声娘亲的。
她心里是有愧的,虽然不是她自己动的手,可那两条性命确实是实实在在在她眼皮底下没了。是她默许了这一切的发生。
也不知道是不是对她的惩罚,第二年春天,丞相府传来消息,一向身体康健的娘亲就没了,病重而死。
而她身为唯一的女儿,竟然没能回去见阿娘最后一面。视她如珠如宝的阿娘,心里应该是对她极失望的吧。
这个时辰,鸣夏应该早就回来了。那些宫人,怕是早就被高烨处理了吧,心下怅然。
林沐筠望向亭外开得灿烂的桃花,笑了笑,笑意直达眼底“高烨,你伴在皇帝身边多年,自然知道他是个什么意思的。你这话啊,打打同情牌什么的,对本宫来说没用。不过是陛下看本宫不顺眼了,死也要给我安上个这样的名目,他倒是狠。”
高烨在心里想哎皇后娘娘您终于想通透了,这帝王的心啊,但面上却是不显。
她端端正正地跪了下来,诚诚恳恳,“臣妾接旨。”
有传皇后娘娘不仅秀外慧中,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是大齐的第一美女加才女,还传皇后娘娘尤善鉴酒,那执杯的姿态,更是迷人,配上她的一颦一笑,都是风情。
林沐筠倒是没想到,这鸩酒竟是她在人世饮下的最后一杯。此前她倒是给别人喝过,自己倒是没尝过这滋味。
“高烨,替本宫转告苏煜,待喝过孟婆汤,度过轮回劫,阿筠与他再无关联。”直呼天子名讳,视为大不敬,按律当斩。
“只愿与他生死再不相见。”这大概是她最后的一点尊严。
语罢,将杯中之物一饮而下。
她死在盛嘉二年的上元节。
高烨深吸一口气,吩咐道“把皇后娘娘敛了吧,手脚轻一些。”血浸红了白缎面的荷包,上面是一幅桃花图,只有寥寥数字。
水月精魂同结愿,风花情性合相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