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嘉四年,春。
青瓷端着药袅袅娉婷踏进漪兰殿的时候,贺兰槿还卧在塌上,她睡得极不安稳,半梦半醒间又看见了那纸明黄的圣旨。贺兰槿知道,那是她的催命符。吓得她双眼一睁,弹身而起,一个不小心把塌边的琉璃盏给打翻了。
这声响倒是把外边的青瓷吓了一大跳,放下了手里的药碗忙往内殿里去。
“小姐,您怎么了?是不是又做噩梦了?”
青瓷拿起帕子帮贺兰槿擦拭着额头的细汗,见着她一副受惊过度十分虚弱的样子,心里哀叹她家小姐怎么就这么命苦。
贺兰槿是早产儿,不足月生下来的,身子骨自小就比同龄的孩子差一些,稍微大一些的时候有高烧一场,差点送了命。也不是没走访过名医,却说是打娘胎里来的病,他们也束手无策。常年只能靠那些名贵的药材勉强撑着。
陛下对小姐无意,却不知为何这两年一直抬小姐的位份,从槿婕妤到贺兰贵妃,这位分是提了不少,却从未踏进过漪兰殿。这宫里唯一一个真心对小姐好的表小姐, 却在两年前就病逝了。就剩下她家小姐孤苦无依,唉……
“无碍,你去把药端进来吧”。略显清冷的声音,贺兰槿倒是没能顾及到青瓷的情绪。
她又梦见自己上辈子死的时候了,就在元月十五。每年的上元节是阖家团圆的日子,却又是她的死祭。她已独自长埋地下两年。
而她,已经连续做了半个月的噩梦。
盯着黑黑的药汁,贺兰瑾有点发愣,想起她还不是贺兰瑾的时候,嗯,还不是贺兰槿的时候,那时候她是受不得一丁点苦的,每次喝药都像是要去赴死一般,死活不愿意喝。
鸣春和鸣冬只好耐着性子哄她,像哄三岁小儿一般,喝一口药给一颗蜜饯。呵,那是多久以前的事儿了,她自嘲一笑,眼一闭,药汁流入了嘴中。果然,还是她最讨厌的味道。
由着青瓷把东西收拾好,贺兰瑾躺下刚准备开始睡,没想到红鸾就从外边进来了,“娘娘,怜妃娘娘和怡妃娘娘带着一群娘娘们说是探病来了,您要不要见一见。”
“不见,你去回了她们,就说本宫还在休息,让她们改日再来。”
贺兰瑾揉了揉脑袋,这当她是有眼疾看不出来吗?这心思简直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吧。
红鸾得了命令倒是很迅速地告知了眼巴巴等在殿外的众位妃嫔,心底暗嗤,这帮虚伪又糟心的女人,装什么情深意重,她们自己不恶心她一个做奴婢的都恶心了。
于是乎,一大帮人吃了个闭门羹,倒是十分伤感地各自回宫,临走前还不忘把人参之类的补品交给红鸾,婉转表达了自己对贵妃情真意切的担心以及祝愿她早日康复。
至于她们心里怎么想,贺兰槿也是知道几分的。就是不知道她一个徒有虚名不得圣宠的贵妃是入了谁的眼。
因着这事,贺兰槿没能如愿睡下去,这一次,她真的不想再死的不明不白了。上一世,付出一腔真心,却落得个赐死的下场,只是一壶钩吻便让她丧了命。
她死的那年,二十三岁的生辰还没过,还是年华正好的模样。
为什么要把她赐死?而且还死得那般不明不白,若不是重生一遭,贺兰槿怕是没能想到,苏煜以谋害皇裔为由将她赐死。
最后却是昭告天下说她是积劳成疾,病重不治,追封她为元昭皇后。
而后便火速迎娶了新后,她的庶妹,林沐芷。
话本里那些什么小姨子勾搭姐夫,姐夫背叛原配。甚至千方百计和小姨子弄死原配的事,贺兰槿觉得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
她不是对林沐芷有信心,而是对苏煜有信心。他那样的人定然是不会做出这种事的。
那又是为什么?
想不通想不通,贺兰槿干脆裹了条披风下了塌,决定抄抄佛经静静心。青瓷倒是很忧心,认为她病还没好全,应当好好休息。
结果让她一句话给打发了,“不用担心,也就抄抄练练手,许久不抄担心手生了。你去准备一下,本宫要沐浴。”
已是二月,贺兰槿隐约看见,外边的桃花开得灿烂。她缠绵病榻数月,已是很久没出过漪兰殿,这时倒是有几分“山上桃花始盛开”美景一人独享的雀跃感。
不知怎么的,她突然想起来,她大婚那天,也是这样一个春日,娘亲和几个婢子为她披上大红色的嫁衣,十里红妆八抬大轿被迎入太子府,成了大齐最为尊贵的女人之一。
春风拂过,桃花被吹进她的花轿里,落在她的手上,是柔软的触感。而她,就要嫁给她倾慕已久的郎君。
思绪一晃,黑色的墨汁便在宣纸上拖出了一条长长的痕迹。
索性就让青瓷把书案给收拾了,她自顾自地迈进了内室,或许泡个澡能让她稍微清醒一点,那些往事,本就不应该被想起。
温热的水流倒是让贺兰槿舒服了许多,昏昏欲睡,思绪有些恍惚。其实,她上一世死的时候,也是这样一个春日,桃花压在枝桠上,只稍一下,仿佛就能抖落一地春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