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匠铺老李家是年初时候搬到南城的,那天明明是小雨朦胧却热闹非凡的日子,李家夫人却死命地皱着眉头。
邻居撑着油纸伞笑眯眯地看着李家三人,扯着东家的长,西家的短,最后抱着个一斤三两的小白瓜乐呵呵回了家。
“南城的人家个个都喜欢瓜呢。”
李怡宝一手拿着黑乎乎的砍柴刀,一手紧握着从柴堆里刨出来的一斤八两白瓜,眼睛盯着隔壁王家夫人撑着油纸伞的曼妙倩影。
小姑娘咿咿呀呀,说了一大堆爹娘听不懂的童言童语。
娘听着烦,抢过小孩儿手里的瓜,继续愁眉又苦脸,指着后院堆成山的干燥木头,温温润润地开口:“宝儿,去砍柴,下午跟娘亲去集市卖了,赚个白瓜钱,娘先出去会儿。”八九岁的孩子,可以看作大人了。
怡宝应了声,心里颇为沮丧。
这瓜,今儿个是吃不着了。
娘穿了件蓑衣,急急忙忙出了门。
是了,李家没什么的钱,油纸伞这类是不可能有闲钱买的。
爹依然在铺子里,不知厌烦地打着铁,烧红的炭染红了他的脸庞,他的双眼灼亮地惊人。
李家还有个正读书的小儿郎,十岁多三旬,先生曾经夸赞道:“这孩儿,日后必成大器。”
小姑娘在门口偷听着,那先生夸着自家哥哥呢!于是傻孩子捂着嘴,弯了唇角。
哥哥极其欢喜这个小他两岁的妹妹,吃的念着她,喝的念着她,不管做什么都把她放在第一位。他用做零工挣的钱给妹妹买了双锦鞋,小姑娘傻笑了半天。
于是就这么安安稳稳,直到姑娘十五岁的时候。
南城依旧繁华,李家七年来也能勉勉强强得了绛红油纸伞,儿郎的学费却成了最大的问题。
上京赶考,是书生唯一的出路。
五十两,家有二十两,先生给十两,还有二十两呢?
爹想起了美艳的怡宝,忍着痛说:“孩子娘,把宝儿卖了吧。”
娘从愁苦的姿态中迸出怒火,指着李家爹喊:“既然要买了宝儿,干嘛叫我孩子娘,干嘛要叫她宝儿。”
爹讪讪然,打了自己两巴掌哄着妻。
“阿云别气,是我糊涂了不成?我还不是为了咱家小子么,那孩子一旦进京赶考,定能有所成就。”
“你啊,就是被荣华富贵冲昏了头。”
娘抹着泪,心中痛苦异常。
怡宝在门外听着,眼泪不可抑制地流,十五岁的姑娘把眼泪都哭尽了,心里疼痛地翻搅,血液仿佛都流尽了般。
“哥哥,想去京城吗?”
怡宝小心翼翼地问着风华绝代的年轻儿郎,声音是止不住的颤抖。
“宝儿,这是哥哥的梦想,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和你们在一起。”
儿郎挑眉笑着,姑娘也傻傻笑了。
“哥哥,我们永远在一起,好不好?”儿郎怜惜地摸着妹妹的头,叹息着。
爹终究是卖了怡宝,瞒着娘,瞒着哥哥。
怡宝没有哭,她从怀里摸出锦鞋,神色如常。
“爹,您能把这双鞋还给哥哥么?”
爹点了点头。
第二日,娘忍着眼泪,痛骂这个再也不配称之为爹的男人,搓了条麻绳,投上房梁,自缢了。
爹哭着说自己错了。
第五日,哥哥亦忍着泪,拿上锦鞋与娘的排位,走上了官道。
爹哭着说自己做错了。
爹疯了。
儿郎做了状元,当了大官。
有人问年轻儿郎“李兄父母安好?”
“父母双亡,仅有一妹流落人间。
我想我当了大官,她听到了我的名字就会寻来的。可是为什么,都过了好多好多年了,她还是没有来,来找我,叫我一声''''''''哥哥''''''''。”
南城十月,桥下有个老姑娘卖着鞋,笑眯眯地对旁人说:“我有个哥哥,顶顶好的哥哥,他当了大官了,很大的官儿了,很好,这样就很好。”
旁人笑“老姑娘你是疯了还是傻了?你去认啊,荣华富贵不应有尽有。”
姑娘笑:“不能,我不能。”
三百韶华过,梦中人是否还是镜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