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晚上，雪琴到了深夜又一个人悄悄来到后院。凝雪没有在洗衣服，衣服被她放在井边，一身白色长裙，轻倚栏杆，淡淡的忧愁爬上眉梢。看着与前两天相比，不再是盈月，心中思绪万千。

不知名的芳草散发出淡淡的香气，萦绕在后院的周围，月静如水，夜色微凉。低声喃喃:“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

雪琴看着凝雪倚在栏杆上，不知在想什么事而出神的样子问道:“凝雪姐姐，是在等我吗？”凝雪点点头没说话。

看着不说话的凝雪，雪琴也不说话。双手托着脸颊，静静地陪着她，她知道凝雪她一直都很孤独。过了良久，凝雪的玉手拿着丝绢轻轻掩嘴，噗嗤一笑道:“雪琴，你不说话的样子好可爱”

“啥？”雪琴瞬间呆住了，不是因为凝雪的话，而是因为凝雪那不经意间的笑容。那笑容让人如沐三月春风，加上绝美的容颜，感觉就像你无意中欣赏到了一幅稀世名画一样，只能用惊艳形容。

平时看惯了闺蜜死党在一起放声大笑的她，从来没想过凝雪像凝雪那样含蓄的笑容是如此的美丽动人，不禁感慨道:“凝雪姐姐，你的笑容好美，以后也经常笑好不好？”

凝雪听到雪琴的话以后不由身体一颤，之后笑容被伤感取代。“这句话，他也说过……”

“他？那件衣服的主人吗？”雪琴一只手指向先前凝雪放在井边的衣服，凝雪点点头。“姐姐，你这些年做游灵在这，也是因为他的缘故吗？”

“这件事得从我小时候说起，那是五百多年前的事情……”

五百多年以前，那时的风凝雪还只是个小丫头，她父亲在她出生后不久就去世了，只留下她和母亲相依为命。她父亲生前是一个私塾的教书先生，在附近的乡村里挺受敬仰的，所以在她和母亲日子过得艰难的时候，也受到了不少村民的照顾关怀。

在她六岁那年，遇上了一个家里被强盗打劫失去了父母的男孩，叫做薛子涣。落难的他到村子里来的时候起初是左邻右舍的接济一下，可是日子久了也不是办法。

后来凝雪的母亲决定收养落难的薛子涣，可是这个想法遭到村里人的反对，大家都清楚凝雪家里的情况。由于村里实在没人愿意收养那个孩子，大伙又拗不过凝雪的母亲，最后只能让薛子涣暂时由凝雪家收养。

收养薛子涣后，本来清贫的生活变的更加拮据，好在薛子涣也很体谅家里，经常和凝雪到山里采药，拿去镇上卖钱补贴家里所需。

薛子涣比凝雪长一岁，为人聪明正直，勤恳，对凝雪也十分关心体贴。凝雪的母亲看在眼里，不希望他一辈子只能做贫苦的农民，后来决定将子涣送到私塾里读书。

不过凝雪家里的情况根本不支持，好在私塾的先生是凝雪父亲曾经的学生，给了子涣一个旁听的席位。子涣也非常努力学习，经常得到先生的夸赞。

不过好景不长，在凝雪九岁那年，凝雪的母亲因为积劳成疾弃她于不顾。子涣为了照顾家里想放弃去私塾，以此减轻家里的负担。

但是凝雪坚决不肯，子涣依旧固执己见，无奈之下，凝雪以性命相要挟，子涣只能更加奋发苦读。

凝雪也开始为了生计奔波，经常东家接点针线活，西家帮着养养蚕，再到山上采药到镇上去卖，甚至半夜的时候还帮着村里的富户洗衣服挣钱。

每日没日没夜的干活，就为了挣多两个钱跟子涣读书。这些子涣都看在眼里，也拼了命的读书。

亦知戍不返，秋至拭清砧。已近苦寒月，况经长别心。宁辞捣熨倦，一寄塞垣深。用尽闺中力，君听空外音。（摘自杜甫《捣衣》）

寒来暑往，在子涣十二岁的时候一举通过了院试科考，成了村里有名的秀才。年末，子涣参加乡试依旧一举通过，成为村子里的第一个举人。子涣依旧拼命苦读，凝雪不得不继续日夜操劳，拼了命的想着办法筹集子涣进京会试的盘缠。

从小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两人，关系也渐渐地由名义上的兄妹变成恋人，这些都是乡亲们有目共睹的。在子涣进京赶考的时候，承诺凝雪，殿试高中之时，就是迎娶凝雪的时候。只是凝雪没想到他们再见面的时候已是人鬼殊途。

三年过去了，凝雪没等到子涣归来，却等到了他已娶户部侍郎的女儿姜雨桐为妻的消息，以及一纸她与别人的婚书，落款居然是子涣。乡亲们都为凝雪感到惋惜，也非常愤怒薛子涣的爱慕权贵。

凝雪伤心欲绝之下，加上这些年积劳成疾，旧病复发。在一个月后香消玉殒。死之前她依旧不明白为什么承诺迎娶她的他，却娶了另一个女人，还要将她推给别的男人。

爱之深恨之切，凝雪恨他，既然不爱自己，为什么承诺娶自己，若是爱自己，却又为什么娶了别的女人，还将自己推给别人。

带着怨念的凝雪死后并没有进入轮回，而是跟一般的孤魂野鬼一样四处漂泊。她来到子涣与姜雨桐的住所——薛府，偏巧恰逢姜雨桐回家省亲不在家里。

入夜后，凝雪附体在侍女身上，随后找子涣，当面质问他为何，子涣没有回答。积蓄已久的恨意和恼火涌上心头，凝雪拿起早已藏在袖子里小刀刺向子涣。伤心欲绝的凝雪刺了一刀子涣之后转身离去，被附体的侍女晕倒在地上。

凝雪离开薛府后，漫无目的的飘荡着。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后悔了，想回去看看薛子涣到底什么情况，她毕竟是爱着他的。可是却在这个时候，她遇上了驱鬼师。

心急子涣情况的凝雪并不想与年轻的驱鬼师纠缠，但是无论她怎样哀求，那个年轻驱鬼师都不肯放过她，无奈她只能尽量逃脱，年轻的驱鬼师经历和道行都不够，才使得凝雪逃开，绕是如此凝雪依旧受了重伤，魂魄受创，休养了半个月才恢复。

当凝雪再次飘到薛府的时候，已经是看到的是薛府挂起白条，肃穆庄严，薛府有人出殡！会是谁能呢？凝雪第一个想到了薛子涣，她立刻冲进灵堂去确认。

当她看到灵堂放着黑漆漆的灵柩和灵柩前灵牌上那醒目的几个字时，本是孤魂野鬼的她，依旧有一种无力感袭上心头。然而，就在这时“吱呀”灵堂大门打开了，一名穿着白色衾衣的美丽少妇走了进来，她身后还有一个陌生男子。看着头饰和动作，凝雪猜想她就是姜雨桐。

果然没错，可是她为何深夜带着一个陌生的男子来到丈夫的灵位前呢？而且那男子也不像府里的仆人。她们在灵位前说了好多话，听了她们说的话，凝雪才吃惊的发现，她一直误会了他。

子涣刚刚来到京城时就生病了，为了看病花费了所有的盘缠，在京城举目无亲的子涣陷入了穷困潦倒的局面。后来子涣遇到了心善的姜雨桐，有了雨桐的帮助子涣才通过了会试和殿试，高中二甲。

本想就此回乡迎娶凝雪的子涣，却接到了姜雨桐的求助。姜雨桐的父亲逼姜雨桐嫁给不喜欢的人，而姜雨桐心中早有所爱。为了能够跟她所爱的人在一起，姜雨桐跟薛子涣一起扮演了这场戏。

就在他们决定结束这场假结婚时，姜雨桐的父亲却查出薛子涣在乡下还有一个暧昧不清的妹妹，为了不让自己女儿吃亏，姜雨桐的父亲想对凝雪出手。他们为了不让凝雪受到伤害，才有了之前凝雪收到的一纸婚书。

在凝雪找到薛府的那天晚上，子涣并没有收到凝雪逝去的消息，看着进来的侍女自对着自己质问，他很难相信真的是凝雪。凝雪的小刀只是在薛子涣身上刺出了一个不深的口子，并没有伤及要害。

凝雪跑出去后，子涣将晕倒的侍女摇醒后，只得了一个迷迷糊糊的答案。他想要到乡下去确认凝雪的情况，可是天黑城门已经关了，以他现在的官位不足以让城门的士兵开门。他只能心急如焚的等到天亮，城门一开他就驾马疾驰而去。

经过两天两夜的赶路，子涣在一处驿站里收到了同乡朋友的来信，信里告诉他，凝雪积郁成疾，在不久前逝去。子涣伤心欲绝，将来信撕毁，本来已经颓废的他想到回去或许还能见到凝雪，便不顾劳累赶回薛府。

天命弄人，薛子涣在回去的路上遇上了一伙强盗，劫了钱财马匹后害怕子涣报官，将子涣杀害，遗体是前几天派出去寻找的护卫找到的。他想回来见她，可是老天不给他这个机会……

知道前因后果的凝雪，转身离去。虽然凝雪已经不在恨子涣，可是她也没有去轮回转世，她依稀记得小时候他们俩的一个小小的约定。

“我们定下个约定怎么样？”

“为了防止我们两个有人犯错。”

“如果谁犯了一个非常非常大的错误，就罚他给对方洗五百年的衣服，如果这样，无论他犯了多么大的错误都能够得到对方的原谅。我们拉钩钩。”

子涣曾经带着稚气的声音在凝雪耳边荡漾……

“凝雪姐姐，你就是因为这个夜夜在此洗衣吗？”雪琴疑惑的问道，将凝雪的思绪拉回了现在。

凝雪点点头飘到井边，拿起那套不知道被她洗了多少遍的衣服，开始了每天重复做又做了五百年的事。

不过这次她的动作很慢，她轻轻对雪琴说:“今天是五百年的最后一天了……”说着两行清泪流下，夹杂着对他的爱与恨，也夹杂着五百年的思念和寂寥。

“姐姐，如果有来世……”雪琴犹豫了，这该不该问。

“如果有来世，我愿再也不要遇见他，爱他太累……”凝雪嘴角苦涩的颤抖着。

良久，东方天际的启明星闪烁出它微弱的光芒，凝雪语气轻柔的说:“雪琴，很高兴有你这样的好妹妹陪我说说心里话，不过我们这次却不得不分别了，你会为你高兴吗？”

雪琴身体颤抖着，她也不舍得，声音哽咽的说:“凝雪姐姐，来世你会得到幸福的！”

“雪琴，答应我，不要哭泣。答应我，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凝雪身影越来越虚幻，慢慢的变成一只带光的蝴蝶，扇动着美丽的翅膀飞向遥远的天际，似乎那里有它的归宿……

雪琴点头答应着:“凝雪姐姐，我答应你。凝雪姐姐，凝雪……”一只手将要放声大哭的嘴捂住，可是再也忍不住泪水不断涌出，就像决堤泛滥的河水。

也许对于深爱着的两个人，最痛苦的不是你不爱我，而是我想要的，你没及时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