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往心里去?怎么可能。
眼前这个俊朗的人,不,神兽,活过了几千年,漫长的岁月里见过的人何其多,穷奇以血为食,杀了的人更是不在少数。善人?白孔雀可不觉得自己是善人,恶人?又似乎不是,清气?那为何物?白孔雀的私心?没有。
仅仅没有私心就为善人了吗?似乎简单的很,白孔雀瞧着棋局,扣了穷奇一颗子,穷奇没有注意到他先前走神,就这刚刚的话题继续说“其实活久了,承受的就多了。孤倒是很想死一次看看呢,想那孟婆,孤也是七百多年没见了。”
白孔雀闻言,呵呵笑了一声,“真是有趣,永生不正是有人所追求的吗?”
穷奇握杯子的手顿了顿,轻轻眯了眯眼,“你说的,可是龙椅上之人?”白孔雀挑一挑眉,没有说话。
“龙椅上之人,乃龙之化身。”
“龙?于你交好之人?”
“正是。”穷奇点了点头。
“他不是一方神兽之首吗?怎会化身凡人?既是神兽,又怎会去求永生?”白孔雀莫名觉着好笑。
“龙椅上之人,也为孤独啊……说白了,他就是傻。为何堂堂共工脑髓幻化的龙如此轻易便被化去千年修为?就连天帝都很难办到。”
白孔雀闻言捏了捏下巴,皱着眉头“莫不是是他自愿的?”
穷奇低头瞧着杯中的茶水,思索甚久,缓缓说道“恩,他自愿的啊……”孤傲的眼中闪过一丝的自责。
“雷霆怒后,那龙干什么不好,偏偏去触那情劫,人心的复杂多样,又怎是他可以轻易参透的?他自知不能与那女人白头偕老,竟自愿化去了千年的修为,堕为凡人,人类社会何其复杂?失了灵力的他又怎能适应?那女人与他缠绵两年后竟离他而去,空留龙一人孤独至死。”
穷奇讲着,轻轻叹了口气,无心棋局,托着脑袋,玩弄着乌黑的长发,继续说“孤在龙死之前,曾去问过他悔不悔,孤当时想,若是他说他悔了,孤到愿意帮他重拾千年修为。”
“可他竟然说不悔,呵,真是执迷不悟。然后孤便走了去,谁知,那竟然是最后一面。孤当时想,若是当日没有弃他于不顾,也不至于今日如此后悔。孤自那日劝说龙无果,便千年不曾如此多言。”穷奇一想到那日自己弃穷奇于不顾,便有种难以言语的难受。
“现下龙椅上之人乃尧帝,他便是龙的化身?”白孔雀头也没抬,全然看着棋局,挑了挑眉说道。
“是。这是第一代化身,转世只有原先龙的灵力的一半,但这一半也会在下位转世诞生之时渐渐消退,待龙一世灵力完全退尽之时,便是他将死之时,也就是下位转世灵力的顶峰之时,但下位转世的灵力也只会是现下尧帝的一半。”
“孤问过白泽,他说这灵力只会存在三代转世,往后的灵力虽有,但不知为何过于分散,并且非常微弱。”
穷奇刮了刮眼角,抬起头“只是这龙的化身没有从前的记忆,竟不认得孤了。”说完,便又下了一子,将白孔雀的棋子连吃两枚。
其实穷奇一直搞不懂,为何龙的每一代转世都会是皇帝,想了许久,觉得最有可能的是因为继承了共工的政治思想和治国之道,不忍心埋没于世。
也是后来,穷奇死了时,问过孟婆才知道,原来这是龙转世之前的愿望,孟婆就做个顺水人情帮他实现了,至于原因,龙没有说过。
“白泽?”白孔雀听穷奇不止一次提到白泽了,他对白泽也略有耳闻,只是不曾想,这种善兽竟与穷奇有这么多牵连。
“是。白泽于孤交好,他是共工的眼睛幻化来的。孤是共工的骨灵。白泽不曾杀人,衣袍是一片雪白。能预知未来这事确是真的。”
“恩?于衣袍着色有何干?”白孔雀觉得似是抓到了重点,端着茶水,一副听故事的样子。
穷奇对他们神兽的服饰研究过不少,既然白孔雀问了,穷奇坐正了身子,兴致勃勃地讲开了。
“孤等的衣袍着色是用来分等级的,人杀的越多,着色便越重,梼杌的衣裳是红黄色的,那可是杀了千百号人染成的啊。神兽嘛,没几个是不杀人的,随便挑个来,就不信他的衣袍是纯白的。即便只杀过一个。”
“白泽是特例,就真的是一身混白,就瞳仁是银色的罢了。”穷奇金色的瞳仁欢快地跳跃着,他最喜欢的是自己身上的颜色了。
白孔雀闻言,端着茶杯的手僵住了。细细打量了眼前这人,殷红的外袍,藏红的里子……腰间无带,怕是早就染黑了吧……白孔雀是渗出了一身的冷汗。气氛顿时尴尬了下来。
如此暴兽!
“你这一身衣袍着色,竟是杀了多少人呢?”白孔雀用茶杯挡住了嘴,因为他感觉到了自己嘴角在抽搐。
穷奇这才意识到气氛不对,眨巴了眨巴眼睛,忽然兀自孤傲地一抬下巴,轻咳了一声,比较尴尬地解释道“孤…………以人血为食……自然是要杀人取血的,你且看孤活了这么久,人自然杀的就多吧。”
“…………”白孔雀将嘴边的茶一饮而尽,不动声,不动色地看着穷奇。穷奇挠了挠头,轻轻扬了扬袖子,殷红的长袍在阳光的映照下,闪烁着奇异的光鳞,“很漂亮呢。”穷奇颇为自豪地说。
“你既千年不曾如此多言,为何今日于我说这么多?”白孔雀又给自己到了杯茶,琥珀色的茶水荡漾着碧波,映出穷奇微微僵硬的嘴角。
穷奇略欢快的神情从眼神中褪去,眯了眯眼睛,轻轻笑了笑,晃了晃手中的茶杯,细细品了几口,没有作答。
穷奇什么都愿意告诉白孔雀,求得世间能有一人了解他。因为白泽告诉他,他的余生不多了。
尧帝的光景一年不如一年,怕是再有些时日,尧帝便该去了。瞬帝即位,龙二世化身的瞬帝灵力远远不及穷奇,连伤他肤发都难,若是放在以前,龙想他死,那么穷奇一定会为了他而死,白泽说他最后的结局是为瞬所灭。
想到这儿,穷奇冷笑了一声,想起白孔雀所问,懒得解释,便索性答道“说了,孤对汝有兴趣。”
穷奇想好了,那龙既不认得他,他又何必以对龙之心对待龙的化身?化身罢了,龙,早就死了。
穷奇很清楚的知道这一点。如若那瞬帝想杀他,那自己就先杀了瞬好了,反正还有下一代。
白泽的预言从来都是准的,但穷奇并不是信命的人,更不会乖乖等死,所以穷奇会先他人一步掌握主动权,但毕竟是龙的化身,总也下不了狠手立刻了结。
“……”白孔雀总觉得穷奇这句话是在敷衍他,但也不好说破,索性低头观察开棋局了。
低头一看,得,光听故事了,连连下错了好几个子,后悔是没得用了,只能想法子扳回来,穷奇见白孔雀没了声,便朝棋局看去,一偏头,落一黑子,大局已定。
白孔雀悻悻地托着下巴,心里当真是不爽,竟然会输了,不过也没法,对手可是千年神兽,若自己赢了,才真说不过去。
穷奇还想说什么,但突然感觉到了白泽的气息,脸色微微一变,起身抖了抖几片身上的落叶,对白孔雀说“今日孤在此呆的久了些,孤有事,暂且辞去,改日定会再来找你的。”说完,便匆匆越过墙院,再看不到那抹殷红。
不会走正门吗?白孔雀真想冲他吼一声。摇了摇头,收拾了棋盘,便休息去了
白孔雀在穷奇走后的几日,竟意外得觉得无聊了许多,虽然只有今日和昨日寥寥几句的聊天品茶,不对,穷奇可是说了一大堆话,但总觉得好像认识了好久,对方就不过是个有些孤傲自大的公子,二人也不过是下棋品茶的友人罢了。
白孔雀在穷奇走后第二天,便闭门书房,找到了关于穷奇那份典籍,细细读了读,发现事实与记载的偏差实在太大,什么穷奇乃少昊氏,不才子,穷奇说他不是共工的骨灵吗?
往后几日,白孔雀便和往常一样,下棋品茶,偶尔弄几壶酒。
穷奇走后的第五日夜,是千年来,使白孔雀一直不能释怀的结症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