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皇帝召苏嫱侍寝。

苏嫱着一袭玫红寝衣,三千青丝顺着肩头柔顺地垂下来,在烛火的映衬下泛着青春的光泽,她单手支颐,笑盈盈抚着皇帝的面颊。皇帝笑着看她,目光深邃又深情。

“和宜在嫔妾那很好,帝姬真是可爱,”苏嫱懒懒打了一个呵欠,“她极是懂事,晚上就寝一哭也不哭,安静的很,只有饿极了才啼几声,待乳娘喂了奶,也不需人哄着逗着,自己又憨憨的睡了。”

皇帝把玩着苏嫱的发梢,一脸柔情,“和宜是个好孩子,只是生母身份低微,祖制不许宫女封过妃位去,柔贵嫔再得宠,怕是最多也只能封个妃位了。”

苏嫱莞尔,“怕什么?只要皇上喜欢,封妃与封嫔都是一样的,皇上心里有柔贵嫔,这才是要紧的。”

皇帝笑着吻一吻她面颊,“瞧这话说的,可是你吃醋了?”

苏嫱垂了眸子,低低道:“没有,嫔妾浑说的。”

皇帝侧一侧身,舒了一口气道:“对了,朕刚想起,和宜虽已九个月了,却连个名也没有,柔贵嫔曾给她取了名唤作欢颜,朕总觉得太俗,做寻常小字尚可,不如你给她取个名罢。”

苏嫱略略一思索,轻启丹唇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不如给公主取名为窈淑罢。”

皇帝低低唤了几遍,面上已有了喜色,“好!窈淑,窈淑,真是极好的寓意,配得上朕的女儿!”

苏嫱嗤嗤一笑,“皇上只有悠然帝姬与和宜帝姬两个女儿,自然要捧在手心里好好疼着,嫔妾怎敢捡不好的名字给帝姬呢?”

皇帝拿指尖捏一捏她高挺的鼻子,忍不住失笑,“你呀你,朕总要与你有个孩子的,是皇子最好,是帝姬朕更是疼惜,你以为你能逃得掉么。”

苏嫱微微一笑,伸手取下赤金帐钩,“皇上明日还要上朝,请快些安歇罢。”

再睁眼时已是天明,乘了软轿回玉照宫,宫人来报说陈贵嫔已是在乐然殿候着了,苏嫱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却又不好拂了陈贵嫔的面子,只是道先去沐浴更衣,尔后再去拜见陈贵嫔。

沐浴完毕,莲叶伺候着苏嫱绾发,苏嫱不放心和宜,急忙道:“去将帝姬抱来给我看看。”

乳母凝娘抱着和宜来请安,和宜今日精神很好,穿着一身粉红的绸缎衣裳显得面色白中透红,十分惹人喜爱,苏嫱将她抱在怀中逗弄了一阵子,又将她哄着睡了,这才起身去乐然殿。

陈贵嫔坐在榻上绣一张帕子,见苏嫱来了,将一只引枕递给她笑道:“妹妹髻上的莲瓣扭珠簪子倒是别致,我瞧着这莲瓣的颜色真是似汪着水一般。”

苏嫱笑吟吟坐了,将一只红木盒子推给她道:“知道姐姐喜欢合欢花,特意挑了一对白玉合欢嵌宝步摇送给姐姐。”

陈贵嫔纤手一挥,身旁的云湖立即会意,对着殿内伺候的一干宫人道:“主子们有话要说,你们且先跟我来。”

苏嫱见那一干宫人都行礼退下,心中不禁疑惑,只拈了一枚香药葡萄吃了,笑问道:“姐姐有什么事这么要紧?这阵仗倒是吓着嫔妾了。”

陈贵嫔冷冷一笑,“静嫔自中秋家宴后便迁去了冷宫,今日午时便要被赐死了,昨夜她差了以前伺候过她的丫鬟来寻你,说是临死之前必定要见你一面。”

苏嫱微微蹙眉,“她为何要见嫔妾,难道是心中还有气么,说来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左不过嫔妾去见她一面便是了。”

陈贵嫔颔首,“这倒是了,人道‘将死之人,其言也善’,说不准她是要告诉你些许咱们不知道的事呢。”

苏嫱亦是颔首,又饮了一盏茶,掂量着快到时候了,便辞了陈贵嫔往冷宫去了。

冷宫唤作长信宫,是禧宗平妃被幽禁的地方,平妃死后,长信宫就成了冷宫,死在这里面的女子少说也有十个百个,平日里孤寂破落,似一座荒坟一般了无生机。

推开沉重的剥落了红漆的宫门,便有尘土窸窸窣窣的落下来,莲叶扶着苏嫱往里走,心里不禁发毛,忍不住劝苏嫱道:“小主,这里实在清冷,怪怕人的,还请小主回去罢。”

苏嫱摇一摇头,拿了帕子按在鼻子上以遮挡尘土,脚步却是未停,直直往殿中去。

殿内飘来一阵悠扬的歌声,是静嫔正婉转的唱着一首《长恨歌》,她的声音清亮甜润,又蕴着几丝哀婉忧愁,实在是让人不得不怜。

苏嫱推开破落的殿门,静嫔缓缓止了歌唱,幽幽看向苏嫱道:“你来了。”

她站起身,悠悠晃晃向苏嫱走来,面上带着一丝苦笑,“懿嫔,哦,现在我要称您一声懿嫔小主了,看着我这样,您应该很高兴罢。”

苏嫱坦然看着她,“你落到如今这步田地,是你咎由自取,我看着你的样子,也不怎么高兴,姐姐,你可是要死之人了,我又何必落井下石呢。”

静嫔狂笑不止,“我是咎由自取,可是懿嫔你知道么,若不是我龙胎不保,我又怎么忍心害死我腹中孩儿?你可知道么,你在皇上身边夜夜欢歌笑语之时,我独自一人在我房中落泪,我看着红烛一点一点燃尽,我盼着皇上来,可是我等啊等...”她的泪涌出,很快被她狠狠抹去,“我等啊等啊,从晨起等到中午,又从午间等到晚上,直到我精心描摹的妆又被我精心擦去,皇上还是没来。”

她哽咽着狠狠看着苏嫱,“对啊,皇上怎么会记得长春宫还有静嫔和他的孩儿等着他呢,他的心,自始至终都在你苏嫱身上啊!”

苏嫱平静的看着她,“你错了,他是天子,天子的心是在天下百姓身上的,就连盛宠无比的丽贵妃,也占据不了他全部的心思。”

静嫔颓废地咧嘴一笑,无力的滑坐在地上,“是我错了么,我只是盼着皇上的恩宠,盼着夫君的关心,这也有错么?”

苏嫱微微颔首,“姐姐,皇宫里没有夫妻恩爱,只有君臣之情,咱们都是妾室,是皇上的奴婢,你为何要惦记着不该惦记的东西呢。”

静嫔幽怨的看向苏嫱,却是兀自笑了,“我白长了你两岁,却是连这样虚幻的东西都看不清,是我无能。”

苏嫱扬一扬脸,莲叶会意,立即将手中的一张薄纸丢在静嫔身旁,苏嫱沉稳道:“再告诉姐姐一件事,你真的以为你的龙胎不能平安出生么?我去查了太医院的记录,想请姐姐看一看,你的孩子是不是冤死的。”

静嫔大惊失色,急忙抓过那张纸展开,看了一遍,又读了一遍,她已是面无血色,嘴唇发抖。

“这记录上,姐姐的胎都是安稳的很,再者,当时太医说姐姐有小产之象也不过是推测,只不过他含糊其辞,便弄得姐姐信以为真了。”

苏嫱缓缓起身,扶着莲叶的手向外走,“我想让姐姐去的明白,好到了地下寻到你的孩子叙叙母子之情。”

“丽贵妃!”静嫔咬牙出声,“懿嫔,我是不中用的人了,有些话说给你也无妨,你要防着丽贵妃!她勾结前朝!”

苏嫱心中一惊,口中却淡淡道:“我知道了,姐姐安心去罢。”

踏出长信宫,阳光仍是融融的暖,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一般,莲叶低低道:“小主,静嫔也是可怜人。”

苏嫱微微颔首,“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天命如此罢,静嫔也算得了一个好去处,死了也就一了百了了,不似我们这群活人,生生地熬在皇宫里。”

静嫔张氏,显元十年八月廿一,薨于长信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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