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深夜里已经凉如水了,长春宫的瑞福堂里却依旧是掌着灯,两支红烛徐徐地燃着,偶尔发出一两声烛芯爆裂的轻微声。

静嫔坐在一张红木石榴松鼠纹小凳上,双手来回绞着一张丝帕,上好的一方绸缎上留下浅浅的折痕,像她揉皱的心事一般。

上首的丽人微微垂首,她的声音婉转清丽,似乎含着些许笑意,“你在四月里诊出身孕来,到现在也有五个月了罢?”

静嫔微微一颤,轻声答道:“是。”

那女子打量几眼她微隆的腹部,唇边勾起一丝嘲讽的笑意,“咱们皇上登基十年,膝下不过有三子两女,当真是凉薄的很,如今静嫔有福气,进宫不过几个月就有了别人盼十年都盼不到的孩子。”

她瞥一眼下首脸色发白的静嫔,“只是,静嫔你的福气还能保多久呢?”

静嫔已是面色苍白浑身轻颤,她低着头,声音细细如蚊,“娘娘在说什么呢?嫔妾愚笨,实在是听不懂。”

“事已至此,静嫔,你还要和本宫装傻么?”

女子哂笑,将目光落在她的腹部,“你怀胎五月便有小产迹象,太医每隔两日便为你烧艾保胎,你以为本宫什么都不知道么?” 她语气中已带了一丝森冷,在寂静的夜里犹显可怖,“ 静嫔,皇上已经很久没来长春宫了罢?也是呢,现下懿嫔正得圣宠,皇上心里哪有你和你的孩子呢?”

静嫔一言不发,唯独双手竭力攥紧帕子,似在隐忍一般。

“静嫔,你这孩子活不到出世,你心中应该明了,本宫不必多说,只告诉你一句。”

女子款款起身,从她身边缓缓走过,裙裾在织金海棠纹地毯上摩擦发出窸窣的响声,伴着她髻上泠泠作响的碎玉流苏一同回荡在静嫔耳畔。

“用你肚子里的孩子,除去懿嫔。”

静嫔再也撑不住跌坐在地上,嚎啕大哭。绿竹急忙从殿外进来扶起静嫔,慌忙道:“小主这是怎么了?地下凉,快些起来。”

静嫔恨恨望着殿外漆黑的夜色,手指抚上隆起的小腹,心中一阵阵的抽痛。

对不住了,孩子,既然你出不了世,母妃就用你的命再争一回罢。

“绿竹,五日后是中秋家宴吧?” 静嫔竭力使自己平静下来,“你想办法去弄些红花来,磨成粉末给我。”

绿竹顿时一个激灵,“小主?您...您要?”

静嫔眸子里漆上一层寒意,全然没有刚才悲痛欲绝的模样,“此事只有你我知晓,其余的人,都不许活着!”

绿竹心中一凉,低低地垂了脑袋道:“是,奴婢知晓了,小主放心罢。”

静嫔冷冷一笑,望向玉照宫的方向。懿嫔,我倒要看看你还能得意几天。

中秋家宴的地点设在望月殿,望月殿是禧宗皇帝为宠妃莫氏修建的一处玩乐处所,到顺宗年间便被改造成了王室举办家宴的地方。

望月殿建造的极其华丽,三步一小烛,五步一大烛,都用了鎏金的盘龙纹样的烛台托起,一并点燃时整个望月殿便亮如白昼一般。

皇帝太后都问了静嫔的身孕,太后更是赏了一套翡翠首饰给静嫔,静嫔忙装出喜滋滋的样子接了,心中却是隐隐的发痛,不过强颜欢笑罢了。

最后一道汤羹端上来了,小巧的玉盏里盛着色泽如玉的枸杞冬瓜汤,静嫔的心重重的沉下去,她眼眶中酸涩的都要泛出血来,她伸出微微颤抖的手端过那盏冬瓜汤,宽大的袖子下,她小指上的鎏金护甲微微一抖,些许粉末落在碗里,迅速溶进汤里消失不见。

她面上带着恭谦的微笑,深深看了一眼上首的皇帝,端起汤来一饮而尽。

家宴仍在进行,轩王对着上首的太后微微一笑,执起桌上酒盏道:“重玮恭祝太后福寿安泰,重玮先干为敬。”

太后朗声笑道:“玮儿是个好孩子,不枉哀家疼你。”

皇帝亦笑,“听闻你前几日又纳了一房贵妾,皇弟你可是艳福不浅啊。”

齐王将手中美酒一饮而尽,爽朗笑道:“十一弟爱美人,这倒应了那句话了,自古皆是英雄爱美人嘛!”

齐王妃李氏已有七个月的身孕,她是极体贴的人,现下正拿了帕子为齐王擦拭着唇角的酒渍,太后见了不禁赞道:“重琏的王妃当真贤惠,纵是哀家也自愧不如。”

丽贵妃盈盈笑道:“齐王妃贤德淑贞,太后凤仪雍容,都是世间女子的榜样呢。”

话音未落,丝竹声却是戛然而止,苏嫱疑惑转首,却见静嫔扭曲的面容。

绿竹的哭喊声响彻整个望月殿,皇帝猛然起身,扯动了精致的桌布,一时间瓷器碎裂的响声荡动了所有人平静的心湖。

“静嫔小主见红了,快去请太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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