钻回密林,行进了片刻,我看到了那只棕灵猴。
刚想和它打招呼,一阵轰然巨响从獍树那边传来,声势猛烈,席卷而出的劲气如同看不见的巨大车轮,冲得整片森林滚荡不息。
什么情况?竟有两股强大的圣域气息在战斗。我蓦然回望,沉思片刻,朝獍树所在潜去,呼吸放缓,速度极慢。
轰鸣声不断传来,如惊雷坠地,如浊浪拍岸,回荡在四野的夜空,过了一盏茶时间,我终于透过枝叶的隙缝看到了空地中的场景。
两人凌空而立,摇摇对峙,散发出的气势不停碰撞,在林间掀起阵阵暗绿色的浪涛。
一人正是谪仙般的獍,另一人是一个仙风道骨的老者。
另外地上还有三个青年,两男一女,男的英武,女的美艳,不过在獍面前黯然失色。
“獍长雪,没想到老夫这么快就找到你了吧。”老者手抚长须,怡然自得道。
“确实没想到,手下败将。”獍长雪淡淡道,容颜比星光更加苍白。
“你说的不错,当初老夫确实是你的手下败将,现在老夫很可能依然不是你的对手。”老者面色淡然,笑呵呵道,“不过论到砍树,老夫却你要略胜一筹。”
“住口!”獍长雪冷声喝止,脸上的红晕一闪而逝。
“露馅了吧!”老者哈哈大笑。“老夫早就摸透了你的习性,獍树浑身是宝,寿命只有百年,每隔十年你就要大耗元气为其续命和转移,此后一年内你的功力会锐减至圣域二级。先前你还强装镇定,老夫差点被你唬过去了。你们獍,哦不,你这个獍不是向来讨厌欺骗,刚正不阿的吗?啊!”
“这老鬼真他妈恶心,不是说圣域高手都修养极高吗?”我在心中问道。
“一般来说确实如此,人们修炼到圣域之境后,会受到各方势力的邀请,享受无数常人无法享受的东西,大部分圣域高手会摆脱这种诱惑,当然也有少数人会沉迷诱惑,修养自然下降。老头可能是属于后者,还有一个可能就是两人之间有极大的矛盾,圣域修养也不顶用。”回龙解释道。
“诱惑与修炼,这与我想的本心与道心很像,本心是希望享受,道心则渴望修炼,抵制诱惑就是两心的战斗。”我的思绪渐渐明朗,本心和道心交织而成的就是我们的态度,记住是交织而不是融合,否则哪来犹豫一说。
对一件事,本心和道心的态度可能相同,也可能迥异。生活中的一切行为似乎都可以用两心来解释了。
隐隐有一扇玄奥的大门在我眼前缓缓打开,看到了,摸到了,不过还进不去。
“不错嘛你,都能触类旁通了。”回龙调笑道。
“这两人都不一般,我要仔细看看他们的一言一行,下次聊啊。”我再次将注意力集中到星光照耀的空中。
獍沉默半晌,涩声道:“你想怎样?”
“瞧瞧!瞧瞧!你们瞧瞧!”老者兴奋无比,嘴巴都合不拢了,指着獍长雪的鼻子,对三个青年道,“这还是当年那个叱咤风云,轻易揭穿我计谋的獍长雪吗?”
“师尊英伟,獍长雪这厮自然不敢放肆。”三人齐声答道,显然训练有素。
老者仰天大笑,笑声忽底忽高,忽快忽慢,似有奇异韵律蕴含其中,笑到最后发出一声古怪嘶哑的吸气声,如锦帛撕裂,刺得我耳膜生疼。,
獍长雪一言不发,白衣迎风清扬,完美的轮廓似乎镶入夜空中,令漫天星辰失色,或许只有隐没云中的皓月才可以与其一争高下。
我无声轻叹,这样绝世而独立的人,今天怕是难了。
老者笑够了,面无表情道:“我想怎么样?从今以后你要做我的宠物,獍树要盖成一间房子。现在知道我想怎么样了吧。”
獍长雪淡淡摇头:“除非我死。”
“今日你必死无疑,獍树房子老夫住定。”老者声音铿锵刚强,大手一挥,得意道,“徒儿们,快去砍树。”
“谁敢!”獍长雪疾电回掠,如同万年雪松屹立在獍树前,长发激扬,衣衫猎猎,浩然如乾坤日般月的气息骤然加强,压得三个青年连连后退。
一男一女均为玄虚六级,还有一男为玄虚七级,在獍长雪含怒爆发的气势前这三人自然抵挡不住。
“干什么吃的!”老者怒喝道,“她自有我挡住,你们全都去砍獍树,否则门规处置。”
老者的话似乎比獍长雪的气势更盛,三个青年拔出兵器,硬着头皮朝獍树疾奔。
老者手持一只黑红色的长勾,朝獍长雪当头勾下,狠辣锐利,弧线漂移,玄妙难测,似乎按包含某种奥义。
獍长雪身体周围有无数苍白的气息缭绕,一拳轰出,牵引无尽星光,化作一只栩栩如生的雪蓝色巨狼,精准地长勾硬拼一记。
这一次碰撞远比先前强烈,澎湃的劲气霍然炸出,搅得林间天翻地覆,无数树木折断散落,无数野兽低吼奔逃。我赶紧移动身体,躲到残枝断树当中。
我融入风的节奏中,这样即便是圣域高手也无法轻易发现我。
劲气甚至破开了云层,浑圆悬凝的冷月如苍天巨眼,冰寒透蓝,无情地注视着下方的战斗。
就在此时,前进得最快的玄虚七级的青年高举巨斧,就要朝獍树劈下。獍树奇异的树干在月光下泛出幽暗的光泽,眼看就要被巨斧劈中。
“死!”獍长雪一声厉啸,状若疯狂,根本不顾老者的攻击,速度比先前快了一倍,左手化雪熊右手化白虎,轰然交叠,一道雪亮的光柱穿透玄虚七级青年,将他轰得连渣不剩。
獍长雪用力过度,喷出一口蓝色的鲜血。被老者抓住时机,一勾挑起她肩膀上的血肉,蓝白四溅,老者再将黑红色的一掌击在她的背部。
獍长雪再次喷出一口鲜血,身体支持不住靠在獍树上。蓝色的鲜血滴溅在獍树上,晶莹点点,宛如摄入了星辰,梦幻凄迷,不知是獍长雪的血还是獍树的泪。
我无声轻叹,想去救她,但有心无力,面对圣域高手,服下聚风丹也无济于事。
“我们还是走吧。”回龙叹息道。
“破海、碎英,还愣着干什么,快去砍树!”老者笑眯眯道。
“是,师尊。”剩下的青年男女,快步朝獍树走去。
“谁敢!”獍长雪脚步踉跄,依然挺身而出,唇角染血,染血的衣裳如蓝云飘飞,风姿凄楚,动人心魄。
老者慢慢举起长勾,直指獍长雪,整个身躯黑红色光芒吞吐不息,魔神般牢牢压制住她。
破海率先举剑刺树,獍长雪依然不顾老者的攻击,拳如雪玉飞溅,击飞破海,不过又被老者轻易击中一掌。
獍长雪这一掌完全无力,破海只受了一点轻伤,立即起身。
獍长雪又喷出一口鲜血,无力后退,一脚抵在獍树上,蓦地抬头望天,雪亮的月光映入她的眼中。
只是他的双眼比月光更雪亮!
鲜血缓缓在空中飘散,碎光点点,有一点甚至溅在了我的嘴角,像是凄婉的蓝霭,幽怨了整个天空。
我似乎听不见了声音,只看到獍长雪一次次护卫獍树,一次次被攻击,一次次的一声不吭。这样的打击对高傲无比的獍长雪来说,必杀死她更屈辱更悲凉。
獍树在她心中到底有着怎么的地位?是不愿吞噬她的子女?还是她的爱人?我的指尖刺入肌肤,丝毫感觉不到疼痛。
獍在夜空下不停地被击飞,像是一只优雅的蓝白蝴蝶,静静飞翔,静静地绽放生命的华彩艳色。
我忽然发现,此时此刻獍长雪所展现的不仅仅是保护獍树的责任,还有那存在于生命深处的悲壮、血性和执着,以及那点我说不出来的意味。
獍终于还是站不起来了,老者狞笑着踩在她的胸口上,破海的那把剑也终于砍在了獍树上。
我心中酸涩,眼眶微微湿润,朝獍长雪遥遥一拜,如果将来可以,我一定为你报仇。
我最后望了星空下绝美的獍长雪一眼,转身就走,头也不回。
忽然,有一阵若有若无的哀鸣声幽幽传来。
我若有所感,一转过身,看见獍树被皎洁的月光抹上了淡淡的白霜,奇形树干优雅挺立,如同一只仰天啸月的巨兽,诉说着心中的不甘,暗绿凄冷的枝叶微微颤栗,像是心疼像是哭泣。
破海的剑在獍树上留下深深的剑痕,蓝色的树汁流淌而下,如同满瓣幽蓝却又零落成泥的桔梗花,无怨无悔地连绵铺展。
一阵幽幽咽咽的悲鸣,在天地间回荡,如雪泣如雨诉,像是夹杂着痛苦和欢乐的歌声。
所有的场景都模糊,獍长雪的染血的白衣、老者阴森的笑容都逐渐远去。
我只听到悲鸣渐颤,若断若续,若隐若懂,幽渺凄迷。将我慢慢牵引入时光的洪流。
我呆愣片刻,如遭电击,回忆起了风秋墨师傅的最后时刻唱的那首歌,环境不同,曲调也不同,甚至没有一处相同,除了都是个歌声,除了那歌声深处,那一点我说不出的意味。
那到底是什么?
三年前,有一个少年曾对一个少女说过,风秋墨早已离世,南宫梦翔也不知所踪。但我想他们当中的一人会在书中留下这首歌,是相信这首歌和歌中所包含的内容一定会传承下去,而且永不停歇。所以我们也应该把他传承下去,对吗?
所以我们也应该把他传承下去,对吗?
这三年来我到底学到了什么!
我无声长笑,热泪滚滚,拿出风秋墨师傅留下的完美碧玉面具戴在脸上。镀上一层月光的碧玉面具遮住了从左颔至右鬓角以上部位,色泽清亮,华贵内敛。
清风拂过,我大步迈出,迎着月光,迎着天地间无穷无尽的凄艳苍茫。
这一次不为救人,不为宝物,不为任何一切,只为我自己,此时此刻,我秦风舞的风采绝对超过獍长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