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腊月,陆地上被白茫茫的大雪覆盖。
温岭雪身穿白衫披着狐裘踩在软软的雪地上,留下“吱吱呀呀”的声音,以及那深浅不一的脚印。
此时,她身后有一群穿着黑色衣衫,貌似刺客的男人驾着马,模样有些凶狠狰狞。
温岭雪转过身,一阵勒马声倏然响起。
黑衣刺客中像领头的人哈出一口白气,墨色的发丝被晶莹的雪花染白,语气极其不善:“温岭雪,我看你往哪儿跑!”
苍白的脸上毫无血色,一双琥珀般的大眼睛凝视着他:“我从一开始就没想过逃跑。我只是想最后一次看看这雪景罢了。”
听闻,领头人冷笑道:“我最讨厌像你这种只会装模作样的女人,现在就跟我走吧,我还等着回去复命。”
温岭雪被强迫抱上马,她纤长的指甲深陷在手心里,血渗透到指甲里,一股钻心之痛渐渐向她袭来。
这一次,她铁定是必死无疑!那个人绝不会再奋不顾身地来救她了吧。她忽然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绝望,慢慢闭上漂亮的美眸。
现在,温岭雪心里想的是那个被她伤过多次的人。
那个人是方时顾。
她记得,在很小的时候他就陪伴在她的左右,不曾离开。
放木鹞就是他教会温岭雪的。
幼时丧母,她在母亲灵堂前哭得伤心欲绝,戴着维帽的她,眼睛哭的红肿地问方时顾:“哥哥,怎么办?最疼雪儿的娘亲不在……
“雪儿要是今后想娘亲了可怎么办啊?
“呜……哥哥。”
方时顾看了看灵堂外的大院,立春时节,鸟儿排成一字形飞回来,院里的柳树也抽了新条。
这时,他握住温岭雪的手,欣喜万分:“雪儿,哥哥带你去放木鹞可好?”
温岭雪止住了抽噎声,好奇地问道:“木鹞?”
方时顾轻轻刮了刮她白皙的小鼻子,道:“你方才不是问哥哥想你娘亲了可怎么办吗?放木鹞啊,你把想对你娘亲说的话写在这木鹞上,飞这么高,你娘亲肯定会看得到的。”
睁着双琥珀色的大眼睛,那眼里满是渴望,她抿了抿嘴:“那我要哥哥和我亲手糊木鹞,哥哥你教我怎么放好不好?”
方时顾见她转移了目标,不再终日守在她娘亲灵堂前哭泣,这才放下心来,眉眼弯弯道:“好啊,雪儿答应哥哥不哭了,开朗的雪儿多可爱啊。”
那时, 方时顾与方时轩自幼拜师于温岭雪的父亲温柯。
而温柯则是称霸一时的武林盟主。
方时顾天资卓绝,令温柯对其身世愈发好奇。
幼时,温柯只见俩孩童这般执着于拜师,又听闻俩孩童年幼父母双亡,无依无靠,便心软收下。
岂料,待温柯命人细查方时顾身世,却发现其父母在多年前的一场比武中丧命于他手,而且,他还将其父母的传家秘籍给一并夺来。
温柯将手中的茶盏用力一捏,那茶盏便粉碎,碎了一地。
怕方时顾是来寻仇的!于是,心一狠,他命下人在方时顾的膳食里放了致残疾的药粉。
果然,不足三日,方时顾武功全废,就连同双腿也会失去知觉再也无法站立。
温岭雪清晰记得,当时发病不久的方时顾,脸色惨淡,犹如将死之人,而她却听信父亲,认为方时顾品行不端,有意加害于她,这便是他自食恶果造成的。
所以,温岭雪渐渐疏远他,连笑容都不曾给他一个;见到他时,却是一副厌恶的冰冷面孔。
那一年,江州城下了一场前所未有的鹅毛大雪,那刺眼的白色覆盖了整个江州城。
弟弟方时轩推着坐在轮椅上的方时顾来到门外看洁白柔软的雪花,而此时的温岭雪似乎玩心大发,整个人就像脱了缰的野马在这冰天雪地里乱跑。
却不料,雪地里太滑,她就狠狠地摔在了冷冰冰却又柔柔的雪花上。
方时顾看着温岭雪摔倒在地,好看的剑眉紧紧蹙起,伸出手一把想要将摔倒在地温岭雪猛地拉起。
可是由于自己的双腿无法动弹,而且用力太过猛,不但没将温岭雪拉起,自己险些也要摔倒在地。
站在后面的方时轩扶正哥哥后,才赶去将还在地上趴着的温岭雪扶起。
那时,抬头,她看见他眼里的绝望。
这些她都懂,只是她却不想再与他有任何牵连。
方时轩小心翼翼地扶她进房换衣,而一身白衣的他却坐立在这茫茫雪色之中,毫不起眼。
是的,他今后再也无法给她幸福了,只能默默的在她身后,祝她幸福。
过了不久, 温岭雪到了十有八年,年已及笄,上门来提亲的人不少,个个相貌堂堂,但温岭雪却一个也不喜欢。
有一次,她竟当着所有府里人的面说:“我要嫁给武功高强的人,方能保我平安才是。”
温柯捋了捋胡须,笑道:“依雪儿的意思是要比武招亲咯?”
温岭雪微微颔首:“正是!雪儿爱慕的男子理应是武艺高强的英雄,接下来便由爹爹权全安排。”
一旁的方时顾眉头紧蹙地看向她。
这些话是说给他听的,他明白。
他在她美眸中看到了对未来的憧憬和向往。
心烦意乱,方时顾就推着木质轮椅去房间,不料路途中太急促,轮椅就被院中一石子绊住,他也因此从轮椅上翻滚下来。
此时,他的肩膀被石子咯得生疼,衣服被划开口子,肩膀处被划伤,只见血流不止。
方时轩及时赶来将他抚起,然后见他气息不稳,眼睛一翕一翕地说:“如你所愿,今后……不再逞能做你的英雄了。”
话落,他双眼一合,便晕了过去。
方时轩细细将他微小的伤口处理好,待他醒来后,便问:“哥,那温岭雪方才说的话是针对你的吧?你岂能容他们父女俩这般侮辱?”
他试图想起身,却不料肩膀伤口被扯痛,他只好重新躺下,叹气道:“别怪他们!雪儿说的对,你看我这弱残之身,何以来护她平安?”
当时,方时轩气得一掌拍向木桌,木桌就立刻震碎得四分五裂:“可你这腿分明是温柯那老贼搞的鬼!并且还在你和温岭雪之间挑唆!这老贼不仅残害我们双亲,还来加害羞辱于你!此仇不报,非君子!”
方时轩勃然大怒,于是决定在温岭雪比武招亲之时将温柯控制住,然后令其惨死。
他知道温岭雪对他有好感,便借此让她送给温柯一盘薰香。
为了使老奸巨猾的温柯不察觉出这薰香的不妥之处,他特意去找了做薰香的高手要了一些香料来掩盖住这闻了会令人无力出使武功的熏香。
当初方时顾的双腿以及武功无故被废,方时轩觉得事有蹊跷,便暗中命人调查此事。果然是温柯那老贼使的计,方时轩气血方刚,拔出剑鞘就要去夺他性命,却被方时顾拦截下来,他说:“就当哥求你,别去报仇,我这腿残了也罢,只愿雪儿能再他爹的庇护下,就这么无忧地生活下去便好。”
方时轩不理解,问道:“你这么做,那温岭雪知道吗?她会领情吗?你又能得到什么?”
他抬眼于弟弟对视:“她若一世平安,我便了无牵挂。”
这一次,方时轩并没有再听他的话。
多年前四年一度的比武大会由温柯主持在江州城举行。方时轩有幸认识了一位苗疆的老怪物。
此人其丑无比,一张消瘦的老脸上爬着一道狰狞的伤疤一直从眼角上方蜿蜒至嘴角,那双大眼睛已经深深地陷了下去,嘴里的牙也已经快脱光,一双粗糙的手爬满了一条条蚯蚓似的血管,皮肤皱巴巴的,有点像树皮。这张脸若是被孩童瞧见了,不下的当场嚎啕大哭,那么晚上也必定噩梦连连。
方时轩在博得老怪物的信任后,便在他没有戒备之下偷走了他养了多年的蛊毒——饿鬼虫。
传说,饿鬼虫也是蛊虫的一种,它是在空气之中与阳光之下便可看见,若是放在水中,便无人可发现。且,这饿鬼虫在世间鲜有。
比武招亲那日,阳光甚好。方时轩早在温柯的茶盏中做了手脚,这饿鬼虫他一旦服下,便会被让他痛不欲生。
奈何方时顾有病在身不能前去观望,也罢,不见心也就没那么痛。
前几场的比试的人双方都伤得很重,方时轩双手环抱于胸前,轻蔑一笑,随即拔出剑鞘挥向挑战者。
挑战者也不甘示弱,神速似的于方时轩正面交锋“乒!乒!乒!”
此人被一阵快击后,果断的做了一个小前冲,向方时轩重重的刺去。方时轩毫不费力的接下,并且轻轻一挑将他剑弹开。
一次又一次的进攻失败,但是此人依然没有放弃进攻的打算。
对抗对方的优点无疑是以卵击石。
方时轩突然向他舞出一朵美丽却危险的银色剑花。
美丽的剑花瞬间击败挑战者,他的剑才刚刚接触到剑花,却被方时轩用剑抵住,反弹的将剑架在了挑战者的脖子上,雪亮的剑在清晨升起的旭日阳光照射下显得格外刺眼。
接下来的任何挑战着都不未能伤及他一分一毫。
最后那老贼温柯宣布方时轩是获胜者,抱得美人归。
温岭雪此时一袭红衫,鬓发低垂斜插碧玉瓒凤钗,眸含春水清波流盼,淡扫娥眉眼含春,皮肤细润如温玉柔光若腻,樱桃小嘴不点而赤,娇艳若滴,她步履轻盈地走在方时轩的身边。
温柯已饮下放有蛊虫的茶水,五脏六腑被噬咬,浑身疼痛难忍,一脸痛苦地揪住心脏的位置口吐一滩鲜血。
温岭雪花容失色地提起裙摆脚步轻盈地跑向爹爹身边,她抱住爹爹泪眼婆沙道:“爹,爹,你怎么了?”
温柯自封穴道,却也阻止不了蛊虫的侵蚀,反而愈增其痛苦。
他嘴唇泛白,虚弱道:“爹怕是被人下蛊毒了。该是仇家布的局,雪儿,此地不宜久留,你快走。”
台下围观的人,人心惶恐,就连一些挑战者见此情形都是忙不跌地逃跑,害怕将此毒害盟主牵连于自己。
温岭雪摇摇头:“爹,我不走,我们先看大夫。您要支持住。”
方时轩慢步走到温柯跟前,他嗜血一笑:“老不死,你最终还是败在我的手上了。”
他睁大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他:“你。。是你下的蛊毒?你为什么要加害于我?”
方时顾蹲下身,狠拽住他的胡须,愤懑道:“明知故问!你敢说不是你对我哥做了手脚?让他不仅武功被废,还成了残废。本来我们不打算替父母报仇,那是看在他喜欢温岭雪的面子上,可你却不知好歹地挑唆他们,对我哥如此过分,你说我这口气怎么咽得下去?我只要你乖乖得让你女儿亲手把解药送给我哥,然后向众武林中人宣布,我是下一任盟主,否则的话,你女儿性命难保!
他绝望的闭上眼睛,忏悔道:“我温某作恶多端,最终还是的报应了。只要你不伤我女儿性命,我便按你说的照做就是。”
翌日,温柯病逝,方时轩接替为盟主之位。
不久后他才从下人口中听说,温柯病逝,而他的弟弟方时轩成了武林盟主,方时顾认为此事定与弟弟脱不了干系。
他气得正要让人扶他去找方时轩时,温岭雪一袭红衣出现在他面前。
这时的温岭雪比往日大不同前,更加消瘦了。
方时顾看着有些心疼。
温岭雪眼含泪水道:“方时顾,是我对不起你。岭雪并不只你的腿是家父害的,还疏远你,前几日还那般羞辱你。岭雪一直以来都误会哥哥了,这其中有些事解释不清。还望哥哥原谅。家父之死,是他坏事做尽,应得的报应,岭雪不会怪轩哥哥的。”
随后,她便拿出解药让方时顾服下:“你服下后,三日之后便可恢复武功,双腿也可站立而行了!只希望,哥哥还能再做岭雪的英雄!”
方时顾顿时喜极而泣:“甚好。”
之后,温岭雪便在这儿改了姓的府邸住下。
那时的方时轩以为她不会为温柯报仇,就像方时顾一样,为了爱情,可以放下那不共戴天的仇恨。
谁知,她还是在找寻机会向方时轩下手。
可,方时轩武力高于他哥哥,只是他隐藏得好而已,温岭雪根本不是他的对手,所以轻而易举将她拿下关进地下室的牢笼里。
如若不囚禁她,方时轩怕温岭雪告知武林中人他对温柯使用蛊术一事,他此后便可能被追杀。
方时顾终究还是心软地把看守的人给打晕,把锁给她打开,好让温岭雪逃出去。
她走之前,方时顾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便是:“你这一走,我便再难保你的性命。我曾说过要做你的英雄,可我不能为了保护你而害了我亲弟弟。既然至始至终你都未能放下仇恨,那么我们从今往后就天各一方,永不相见。”
温岭雪在将要跨出门槛时,转头看了看他。他白衣胜雪,长发简单的束起,柳眉下黑色的眼眸像一滩浓的化不开的墨。他的轮廓如刀削般棱角分明又不失柔美。
站她面前恍如隔世,那个教她放风筝的哥哥长大了,只可以她错恨他多年,已伤他至深,她已没有退路了。
看见他腿已好,温岭雪哽咽道:“方时顾,你好好保重。”
话落,她转身从此与他背道而驰。
温岭雪步履缓慢地走在这白茫茫的雪地里,这天又开始下起雪了。
听了方时顾的话,她忽然竟没了报仇的欲望。
看来,他对她已经失望透顶了,温岭雪不禁用手扶上脸颊,触到的却是一片湿润。
现在的她只想把这雪景好好地看一看,不知道方时顾当时有没有这样想过,如果他们一直在这大雪天里走,那么就真的一不小心就到了白头。
方时轩已经派人在追杀她了。
身后那急促的马蹄声并没有吓到她,她每一步都走得很安稳。
面对死亡,她竟是如此的从容。
但也有一丝难过。
难过的便是,从此便要跟方时顾阴阳相隔了。
当她坐在马背上时,就一把拔出黑色衣衫刺客腰际的剑鞘,自刎了。
绯色得吓人的血花在她一袭白衣上逐渐渲染开来,红的刺眼。
她渐渐失去意识,以致整个身躯侧翻跌落坠地。
那一地被鲜血染红的雪地以及那身上开满了红色花儿的貌美女子,却成为了这白地中最亮眼的景色。
向来缘浅,奈何情深。
彼时,这雪地里的尽头竟不知是谁在高声吟唱着一首诗。
我伫楼头,爱塞风喉,席映帘风,雪荡清幽。瑶池如玉,一眼千秋。万里相聚,年华不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