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浅眠，钟情早起时，神态恹恹的，让云儿又是一阵大呼小叫：“小姐，是不是身子不舒服啊？奴婢去给您找府医看看。”

钟情看着铜镜中的自己，明明是豆蔻年华的样貌，却是面容憔悴，双眼下一层淡淡的黑影，嘴角都起皮了，也难怪云儿认为自己不舒服。

只是一个苍老的魂魄，要如何撑起这具年华正好的身体？钟情仿佛能通过铜镜，看到去锦宫中惨死的自己，到底又要怎么才会放下？

及时拉住云儿，免得这丫头一大早就把将军府搅得天昏地暗的：“云儿，我没事，只是没有休息好。”

“小姐，要不您再去睡一会？”云儿皱着脸，略有不满，“这上香还不是天天都能去的，要是小姐的身子不舒服，那还得了！”

“媛儿表妹不是还在等着吗？”钟情浅笑道，“这回的香可不是一般人能上的呀。”

林媛可是为今天布置了一场好戏呢，不去看看又怎么对得起林媛这么一大早就来等着的心呢？

只是，林媛，弘法寺，木兰树下与萧然的初识，是不是你安排的呢？

云儿听着钟情略有深意的话语，表示不理解，这还有什么不同的？不过，既然小姐要打扮，那就打扮的好看点，让那起子说小姐坏话的知道，小姐可是南月的大美人呢。

大朵牡丹绯红烟纱碧霞罗，逶迤拖地红色水仙散花百褶裙，身披金丝薄烟淡红纱，低垂鬓发斜插镶嵌彩铃珍珠步摇，洁白的额间，一颗朱红色的美人痣点缀其上。

钟情出现在林媛面前时，林媛承认自己是嫉妒的：为什么钟情什么都有，良好的家世，绝美的容颜，自己只能挣扎着寻求自己想要的。

不甘心！自己怎么可能甘心，体内都有一样的血脉，为什么钟情就能过着高人一等的生活？迟早，钟情的一切，自己也会拥有的。

林媛的思绪百转千回，回过神来，掩嘴轻笑：“媛儿还说表姐怎么还不出来，原来是在打扮呐。”

“表妹怕是久等了。”

钟情嘴角微微上扬，果然是谪仙之姿的皇后娘娘，淡粉色纱衣，简简单单的飞仙髻，斜插着一根蝴蝶簪，柔弱无骨的手腕上，套着一只羊脂白玉镯。

“这玉镯和表妹还真是配呢，果然不负谪仙之名呢。”钟情上前携了林媛的手坐下，瞧见她手上带着的玉镯，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媛儿还要多谢表姐的美意呢。”林媛拨弄着手镯，“姑母留下的念想本就不多，表姐还把这玉镯给了媛儿，媛儿又没有能拿出手的玩物送给表姐。”

钟情脸上笑容不减，只是眼中有暗芒闪过：“表妹这是什么话，物是死的，人是活的。表妹是我在这世上，除了远在疆场的大哥外，唯一的亲人了，难道我还会吝啬这点玩物不成？”

林媛抿唇一笑，眉眼间风情淡淡流转：“是媛儿说错话了，表姐不要在意，媛儿还要多谢表姐和青表哥，能够收留我这个孤女，让媛儿能有个遮风挡雨的住处。”

钟情仿若并未看见林媛提到钟青时，一闪而过的娇羞，只自顾自地说道：“母亲临去前，嘱咐了我和哥哥，要把表妹当成亲妹妹一般。想来哥哥也和我是一个想法，所以才会在临出发前，让我对表妹多加照顾的。”

“表哥倒是有心了。”林媛绞着手中的绢帕，不经意间少女情怀尽显。

钟情端起茶杯，轻抿一口，眼中杀机闪现：林媛，你若真对哥哥有心，就不会在哥哥尸骨未寒之时，就嫁给萧然，抢了我的夫君，还辱没哥哥的名声，来为自己的行径镀上一层光鲜的外衣。

“情小姐，媛小姐，去上香用的物什，老奴都准备妥当了。”正在两人相对无言的时候，管家的出现及时打破了沉闷的环境，“两位小姐可要现在就出发？”

钟情放下茶盏，用绢帕拭了拭嘴角，“既是媛儿表妹相邀，还是表妹做主的好。”

“那媛儿就僭越了。”林媛薄唇微挑，“秦伯，我和表姐现在就出发，正好能赶上一念大师讲解佛理。”

秦伯，本名秦石，是钟情父亲生前的心腹部将，钟情父亲马革裹尸后，钟情的母亲郁郁而终，秦石就当了将军府的管家，专门照顾两位少主子。

秦石经历了战场的洗礼，身上有着战场的冰冷气息，左脸处有着一道长长的刀疤，是在战场上留下来的。

只是后来，南风和北云打仗时，和钟青一同出征，最后都战死在了边塞的峰回岭。

“表姐，表姐？你在想什么呢？”林媛见钟情面露凄然，连声唤道。

“我只是想起了哥哥，两年不见，不知道他如今怎么样了。”原本只是想找个借口，钟情倒真的想起了钟青的归期，快了吧？

“青表哥，应该快回来了吧？”林媛黛眉微蹙，面色略带忧思。

钟情没兴趣看林媛的惺惺作态，遂转移话题道：“媛儿表妹，不是说要去弘法寺为哥哥祈福的吗？若真是灵验，那就应该会保佑哥哥平安归来的。媛儿表妹不必担心。”

“表姐这话说得，难道只有我一人担心青表哥不成？”林媛轻呷了一口茶，“这要是让外人听到了，还以为表姐和表哥关系不融洽呢。”

钟情脸上笑意加深：“我和哥哥的感情，又岂是那起子不知真相，挑拨离间的小人妄议得了的。”淡淡扫了林媛一眼，“莫不是表妹听到什么话不成？”

“表姐与表哥的关系固然是好。”林媛眼角微挑，“可是，青表哥两年未归，这不是让有心人去乱说吗？”

“哥哥戍守边关，两年不回又算得上什么？”林媛面色微沉，薄唇紧抿，“表妹还是不要人云亦云的好。免得哥哥在战场上知道些什么，反倒还乱了心。”

“是。”林媛轻应了一声，转向秦石问道，“秦伯，马车可准备好了？”

秦石拱拱手，面无表情，“早已准备妥当。”

钟情看着林媛唇角微挑：“媛儿表妹可准备好了？”

眉梢微挑，双眉间的美人痣 仿若与皮肤混合开来。

钟情的笑就像漫天的看不见的藤蔓，隐藏在某处，随时会冲出来把相中的猎物网住，再慢慢收缩，让猎物在窒息中，伴随着恐惧死去。

林媛在钟情的笑容中失了神，直到坐上马车，在颠簸中回过神，才发现后背早已被冷汗浸湿了。

“表姐，你刚才又和我说过什么吗？”林媛此时根本回想不出钟情那致命的笑容。

钟情正靠在软枕上休息，听到林媛的话，睁眼看着林媛，目露诧异：“什么？”

林媛心下一松，也许真的是看错了吧：“没什么。”

钟情阖目，敛去眼中的光芒，嘴角上挂着一丝嘲讽的笑，说了什么？呵，林媛，你可是准备好接下来的精彩表演了？准备好了收下我为你准备的大礼？

原本只是假寐，最后倒真是睡着了。梦中光怪陆离，最后钟情从梦中醒来，陡然睁开眼，只记得梦中一句沧桑的话：“傻丫头，千年的时光，值得吗？”

钟情呼出一口气浊气，值不值得只有自己知道，去锦宫中蹉跎的冷寂，腹中子惨死的无助，利刃割下脸皮的绝望，毒发时的等待，又岂是千年业火能消磨完的？

察觉到马车停了下来，云儿掀开帘子，大大咧咧道：“小姐，弘法寺到了。”

“云儿，你的性子可以好好改一改了。”钟情戴上淡绿色纱巾长及双肩的帷帽，扶着云儿的手，踩着马车上的小板凳，下车站定后抬手捏了捏云儿的脸。

“表姐与云儿的关系果真好的如亲姐妹一般呢。”

身旁传来林媛的声音，钟情扯了扯嘴角，冷着脸，只有声音柔和道：“云儿和我自小就在一起，都是玩闹惯了的，表妹来将军府快五年了，难道还不知道吗？”

“表姐说的是，只不过已经耽搁了不少时间，怕是要错过一念大师的悟禅会了呢。”林媛转而催促起来，“一念大师可是弘法寺的高僧，错过了这次，恐怕不知道要等多久才有下一次的机会了。”

钟情轻笑几声，眼中冷意俱显：“佛家都讲个缘法，若有缘，自然不会错过，只不过，”钟情说到这，稍停顿了一会，才接着说道，“若是无缘，强求也是徒劳无功的，表妹难道不知这个理？”

“表姐训戒的是，媛儿受教了。只是媛儿一介凡夫俗子，只知道若是喜欢，便要去争一番，也许，还能争出个缘来。”林媛声音风轻云淡，听不出起伏。

钟情用绢帕掩唇，无声冷笑：“表妹素有谪仙之称，怎的说自己是凡夫俗子呢？”

“不过是一些虚名，媛儿一向不在乎这些。”林媛一派虚心道。

“表妹不愧是表妹。”钟情勾唇一笑，“既然表妹是来悟禅的，那就走吧，要是错过了，表妹可就要伤心了。”

林媛隔着纱巾，只看见钟情模糊的背影，抿唇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