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之间，天下风云翻覆，格局再变。

本是最无望于帝位的泞王薛凛登上太子之位，曝尸荒野的先后在皇陵立了衣冠冢，倾覆十余年的南楚被重新正名。

而圣眷正隆的灵贵妃被打入冷宫，林氏九族满门诛杀，男童为奴，女童为妓，林党一干人等全部抄斩。

一时，京城血流成河，人人噤若寒蝉。

而那天下第一皇子，早已不复风光，门庭冷落。

固霖坊，宋府。

宋旖萼躺在竹椅上，一方丝帕遮在眼上挡太阳，高谦在一旁汇报事务。

七月捧着一杯茶坐在一旁，脸上笑容满面，容光焕发，玉姤浇着花，心绪不宁。

“听说户部在整理各家贵女，要选太子妃，而太子承了折子，点名要娶尹姑娘。”高谦道。

七月的杯子差点就拿不住，玉姤的水洒了一地。

宋旖萼淡然一笑，问道：“小七，你可愿嫁？”

～

“宋姑娘此来所为何事？”坚帝近来更显疲态。

“冒昧求见陛下，只不过为了儿女私情。”宋旖萼道。

“可是为了凛儿与那小医仙之事？”坚帝问道。

“是。”

“可……”

“澹台家规对外姓女不作约束，陛下尽可放心。有道是，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陛下又何苦令劳燕分飞。”

“也罢。”坚帝暗叹一声。

宋旖萼此行目的已达，便等着坚帝下逐客令了。

谁料坚帝却问道：“你母亲，可好？”

宋旖萼一愣，想来，是将自己当做了玉娘，当做了故人之子。

“好。”一个字，已然了却十年纠葛恩怨。

坚帝又一声叹息，闭了双眼躺在椅上，对着宋旖萼挥了挥手，这是让她退下。

不日，赐婚太子与小医仙尹七月的旨意便下。

半月后，婚礼如期举行，沁阳公主与莫容从平阳赶回观礼。

场面盛大，满城齐贺。

坚帝在这场婚礼上花了大心思，希望这场婚礼能一洗半月前的腥风血雨。

如今离那场天下轰动的婚礼已过去一月，薛凛与尹七月仿似蜜里调油，情深愈浓。

而坚帝却有些不好，病来如山倒，如今已命在旦夕。

是夜，坚帝病危，薛凝薛凛连夜入宫。

尹七月早已在病榻前侍奉三日，夫妻两人三日未见，又见薛凝双眼通红，便留了他一人在坚帝病榻前。

“父皇，儿臣不孝。”薛凝重重跪下，叩着响头，自那日林楠获罪后，坚帝闭朝，父子二人几近一月未见。

如今这一见，只怕是诀别。

“树欲静而风不止……”坚帝双眼无神，直愣愣地看着床顶。

两人再无言语。

许久，尹七月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个白袍女人。

“溢王可否先去偏殿用杯茶？”尹七月询问道。

薛凝抬头看了看，点了点头，便退了出去。

尹七月也一同跟了出去，掩上了门。

白袍女人脱下袍子，俨然就是宋旖萼。

“陛下可还好？”

“还差一口气罢了。”

“陛下知道便好，只是……陛下去了阴间，可会害怕？”

坚帝疑惑地看了一眼宋旖萼，宋旖萼冷笑一声，继续道。

“南楚的亡魂，可等着陛下呢。”

一听此话，坚帝的双眼登时瞪圆了，可宋旖萼却只是大笑着走了出去。

坚帝气急攻心，竟然就这样断了气。

钟声九鸣，天下缟素。

太子薛凛，灵前即位，封太子妃为皇后，追封先皇后为太后，尊万太后为太皇太后。

坚帝下葬这一天，薛凝又再一次见到了宋旖萼。

“你告诉我，父皇是不是你害死的？从一开始，你就精心布了一个局，一步一步逼我往里跳，如今局成，你赢了，薛凛赢了，而我，输得这么惨烈！”薛凝披麻戴孝，双眼红肿，看起来憔悴万分。

宋旖萼纵使心里再疼再痛，也只能回他一个微笑，然后施施然走开。

入殓完毕，所有大臣都走光了。只有沁阳在陵前哭得撕心裂肺，险些哭晕过去，莫容百般劝阻不下，连薛凝都拦不下。

却只见宋旖萼轻轻走过去，轻轻抱着她，轻轻拍着她的背，在她耳边耳语几句，沁阳便听话地随莫容离开了。

薛凝不由惊疑……

回到宋府，宋旖萼飞快得解下白衣，换上了红裙，神采飞扬地在院子里喝酒。

她的脸上红扑扑地，掩不住地兴奋。

忽然，她吐出了一口血，身子旋转着落下，犹如一片枯叶。

玉姤从屋檐下冲出来，接出她惨败的身子。

“玉娘我想在树下看夕阳。”宋旖萼缓缓道，玉姤无法只好扶着她坐在树下，宋旖萼躺在玉姤怀里，嘴角犹有血渍。

“玉娘，我曾爱过那样一个男人，他飞扬，高傲，文成武德。只可惜他终不是我的良人，他娶了别人……”

玉姤也不知她说的究竟是萧璟还是薛凝，她只知道她的心很乱。

“玉娘，宫廷险恶，薛凛是男人也是帝王，后宫佳丽三千也是常事，你要告诉七月忍耐温顺体贴入微是她的筹码，年少时的情爱终会淡去，等到那时再后悔已来不及。”

玉姤点着头，眼泪不自觉地往下流。

“玉娘不要哭，今生我欠了你，来世我做牛做马还给你。萧珲不是负心人，终身可托，若你能放下心结，不若跟他辞官归隐，寻一片乐土。官场终究险恶，不知何时薛凛也会成为薛坚，我不想，不想看着萧珲成为下一个，下一个海峰……”

宋旖萼一边说嘴里一边往外吐着血，玉姤手忙脚乱地擦着血，血却源源不断地流出来。

等薛凛赶到时，宋旖萼已然在玉姤怀中断了气。

玉姤的白衣全是鲜血，宋旖萼的脸在鲜血里显得狰狞异常。

薛凛哭着跪下，叩了三个重重地响头。

“小姨，凛儿来晚了。”

皇陵中起疑，回宫后盘问，薛凛终究还是来晚了一步。

“宋姐姐当年洗髓易骨，改换容颜已然在体内种下了毒素，身子愈发不如往昔。在回京途中不知为何便一病不起，回到京陵后更是愈发严重，她若肯安心静养不再想凡尘俗事，以我的医术定能保她活到四十岁。”

尹七月哽咽，“她吃了洛神丹，虽能焕发容颜，使精神充沛，但这加速燃烧她的生命，如今已然油尽灯枯。”

太阳终于落下山去，玉姤不知自己坐了多久，薛凛亦不知自己跪了多久。

只知道血都凝成了块，宋旖萼的身子凉透了，他们才起身将宋旖萼抱进屋子里，洗净了血渍，换了一身她从前最爱的衣裙。

红颜从此逝，不复人前语。

大梁正华元年，南楚陵里不知不觉多了一座墓。

固霖坊里不知不觉少了一座宋府。

不久，萧璟辞官归了故里，萧珲辞官走了天涯。

林灵在冷宫疯癫成疾，自杀死了，薛凛予以厚葬。

又过两年，夏国来犯，薛凝自请缨上阵。两月后，夏国退兵，薛凝回京，路上感染风寒，伤患加重，死于途中。

薛凛追封其为一字并肩王，厚葬皇陵。

太皇太后接了柳孟韦回洛城，不过半年，柳孟韦跳湖而死。

远在京城的皇后尹七月听闻此事，不免唏嘘……

世事，总是如此无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