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母亲……母亲,不要!”
宋旖萼惊叫着醒来,满身冷汗。
“萼儿。”玉姤匆匆赶来,长发披肩,白衣飘逸。
“又做噩梦了?亮亮来唤我时,我便已猜着了。”玉姤爬上床,躺在宋旖萼对面。
从前无论在虫唱或是江南,宋旖萼在梦中惊醒,玉姤总是适时地爬上她的床,安静地听她讲述从前的故事。
宋旖萼爱讲,并不因为玉姤爱听,只是因为每次回忆时,都会觉得自己还是从前的自己,那些血腥其实从未发生。
可她忘不了,忘不了那一天满眼血腥,满地尸。
曾经最亲近的人在死亡面前都变得那么可怕,再好的朋友都会成为你背后的血刀子。
言素玄在亲卫的护卫下,一步一步走向前庭,一具一具翻开血淋淋甚至面目全非的尸体,生怕哪一次就看见熟悉的脸庞。
每一次翻动尸体,她的心就沉一分。
直到看见她的胞姐,南楚扶铃公主,披坚执锐,满脸血污地站在殿前。
她的心,忽地就静了。
在南楚生死存亡的这一刻,在南楚王和王子们都战死的那一刻,南楚的公主们站了起来,站在将士官兵之前,站在文臣宦官之前,站在内眷妇孺之前……
“阿玄,到阿姐身边来!”扶铃公主挥剑砍掉了一个敌兵的胳膊,向着言素玄大叫着,丝毫没有了平日的冷贵典雅。
胞姐扶铃行二,她的夫君早已死在了常城关外。
南楚王多女少子,女婿们便也当儿子用,南楚便也没有了驸马不当政的律法。
在南楚众多公主中,只有扶铃与侍琴乃是一母同胞。本当该是两人关系最好。
可是,扶铃十岁下嫁武侯将军府长子,性情古怪疏冷。
言素玄出生之时,又逢母妃难产过世,便托由王后抚养,又没过两年王后生下太子,言素玄辗转来到当时十余岁的南楚长女大公主言墨玄身边,由言墨玄抚养长大。
言墨玄出嫁后,言素玄常年居于大梁洛城,甚少回楚地,自然与胞姐不甚亲近。
此时,生死搁置于眼前,言素玄第一个想见的不是远在京陵不知生死的长姐,不是此时正在下令攻城的萧璟,不是在宫城墙前与林楠周旋的王后,不是早已战死在常城关外的南楚王,是扶铃公主,是她的胞姐。
“阿姐,霈儿死了。”言素玄哭着扑倒在扶铃怀里。
听此言,扶铃心痛如绞。
“不曾想,我们这群姐妹中,原是最小的先走。”
“阿姐,不要死,我们都不要死!”言素玄素白的小脸上挂满了晶莹的泪珠,眼神里透着倔强与天真。
“傻瓜,我们不会死,都不会死。”扶铃低沉的嗓音在她耳边呢喃。
那一刻,言素玄觉得那是世界上最好听的话。
后来,宋旖萼才明白那是世上最善意的谎言。
后来,王后带着满殿文臣武将皇亲贵胄宦官宫婢自焚。
扶铃公主着一群心腹护卫将一群人救出火海,可自己却与这南楚同生共亡。
言素玄在自在药庐醒来时才知道,原来这一切都是局,一场早已安排好的大火焚宫。
王后假意带着南楚上下赴死,实则以死谋生。
大火是真,可大殿下早已挖好了密道;自焚是假,可王后本就没想过苟活。
那一场大火,烧了三天三夜,烧光了言素玄的家,烧死了她的母亲胞姐,烧毁了她曾惊艳天下的容貌,烧起了她内心熊熊的复仇之火……
她需要一张姣好的面容重新回到京陵,去复仇。
于是她忍下剥皮噬骨的痛,忍下藏身黑暗十年的寂寞,强逼着自己成为步步为谋的深沉谋士。
那曾经最令言素玄不齿的人,是如今的宋旖萼。
“我不识言素玄,便不会不齿宋旖萼。”玉姤握住宋旖萼冰凉的手道,她的眼里是坚定和诚恳。
“我要复仇,玉娘,我要复仇!”宋旖萼反握住玉姤的手,抓地生疼,“我要让阿姐入广陵!我要让南楚旧臣入朝堂!”
还死者清明,生者光明!
这也是宋旖萼答应薛凛的事。
“好。我会助你,不惜一切。”玉姤的眸子晶亮晶亮,真是世上最清亮无浊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