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小径尽头空地中拔地而起一棵足有十人抱的梧桐，迅速向天空延伸。枝叶繁茂，棕褐色纹路爬满树身，露出地面的根部结实粗壮，直长到快伸入云中才停止生长。

凰顺着树干望上去，只见最高处的树枝上垂着几股裹着墨绿绸缎的粗糙枝条互相缠绕，仔细看去，那些细碎布条似乎有意被被制成某种衣物套在藤蔓上。

不过，凰实在没见过这么不伦不类的衣服：从左边看貌似男子长袍，从右边看却又像女子裙角。一半一半，又男又女。

“就是你们？”藤条的上方传来熟悉女声，妖异娇媚，不像询问，倒似嗔怪。凰循声望去，被这声音的主人吓得一口唾沫差点呛死自己。

她第一次看到这样一张扭曲怪异的阴阳脸。左半边明显是个男子模样，皮肤粗糙黝黑，眼眸深邃，眉毛英挺地扬起，一副挑衅神色。右边却是细腻白皙的女子脸庞，眼波流转，眉如蒲柳，斜飞入鬓，笑得妩媚妖娆。就连堆在头顶的乱发也是一半披散，一半盘髻。瞧得人心里发瘆。

“你，你什么怪物？”帝无求从刚才开始便神游在外般不言不动。后羿又背对怪物根本没有看到它样子，只有凰，着实被怪物吓到，下意识质问它。却见怪物右手翘起兰花指，轻倚唇边，邪魅一笑，道：“小姑娘，说话要小心哦！叫我怪物，我可是会生气的。”凰咽一口唾沫，赶紧道歉：“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怪物满意轻笑，对凰扔去一个媚眼，勾引似的撒娇道：“我可以不与你计较。但是，你要乖乖地告诉我，刚才，是你们谁出手驱退了我的林雾？老实说出来我就放你走。”

“是我！”后羿被身后声音吸引过来，抬眼看到怪物样子，急切地把凰拉到身后，大义凛然地截断凰张口欲出的话。“撒谎！”女子的声音陡然散发怒气，同时，一股迅疾的杀气冲将上来，撞上金色屏障，迸出激烈得光芒。

凰和后羿还未反应，转眼间参天大树已至屏障前，距离不过一丈。树上怪物脸上泛出愤怒地潮红色，再开口，已变为男声：“这种气息，我一眼便能看出不是从你身上发出的。说！到底是谁！”虽没了女子的狠辣，但也带着不小的威慑力。

“那人我们也不认识，他已经往林子的东边跑了，你这么有本事，自己去找好了！”凰抬手，随便指向一个方向，摆出一副“你奈我何”的样子。“小姑娘，出门在外，要认清方向才是。那儿可不是东边。”男子的声音略显阴沉，看来是有些怀疑。

“不管那而是不是东边，总之那人往那个方向跑了，你再不追，可就追不上了！”

“在我的地盘，还没有谁能逃出我的掌心。看你们这样子，应该也不敢骗我。今日我看在那人出手救你们的份上就不杀你们了，但是，若让我发现你们说谎骗我，那就休怪我把你们撕碎揉烂扔出林子！”说完，树身缓缓移动旋转，拖着树根在小径上滑行直至消失于他们的视线。

“凰儿，无求兄就在屏障中，你怎么能那么说？”后羿拽过正抚着心口，大口喘着粗气的凰，满脸焦急。

“它不会知道的。”凰握住后羿手腕，表示不必担心：“你没发现，他根本没看到无求哥哥吗？”

后羿不信：“怎么会？”

“我一开始也没发现，但是，我后来看到它的目光始终只在咱们两个人身上打转，按它的说法，它是要找到出手救我们的人，不可能这人就在眼前它却无动于衷吧？所以，我就大胆猜测，它是不是根本看不到无求哥哥。”凰说话时隐带得意，暗暗为自己的观察入微叫好。

“可是，那怪物既然能感觉到我并非出手之人，肯定不多时就会发觉那气息在我们身旁，到时它回头追杀我们怎么办？”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现在先抓紧时间逃跑。”凰走上前扶住帝无求，示意后羿与她一左一右抬着他行走。后羿来不及思酌，只好按凰的办法来。

两人搀扶着帝无求寻找可以逃出的地方，凰第一次觉得男子太高也不是什么好事。不过托这位大高个的福，一路上，林中雾气或者小妖精遇到他们纷纷逃散，所以还算顺利。

走过不短的路，眼看林外天色渐暗，后羿忽地惊呼道：“快看，是出口！”凰顺着他手指方向看去，有昏黄光晕从层层树木中透出，如一道光幕垂挂其后，洒进荧亮微尘。

“快，我们赶紧离开这。”凰半扛着帝无求身体，向透光方向疾走。可仅跨出几步，一股阴风吹来，吹散那些光晕，在树木遮挡下，已完全看不到。

“小丫头，居然敢骗我！”妖异女声在林中回荡，凰能感觉到有人正向他们靠近。暗道一声不好，凭着记忆寻找刚才出口的方向，匆忙间回头，却见怪物纠结狰狞的面孔近在咫尺。离开大树的依托，它盘根错节的“树腿”摊在地上向四周蔓延。

“我不是说过，不要骗我，你怎么就是不听话呢？”怪物扬袖，袖管中窜出一节树枝，直袭向凰的心脏，但不出所料，此杀招被屏障所挡，“那人在这里。”怪物终于感应到帝无求气息，发狠道：“我倒要看看，你是不是他。”

话音刚落，怪物身后几十棵梧桐拔地而起，向着三人飞来。树身和屏障两相碰撞，迸发出耀目金光，如在林中下起一场烟花雨，惊心动魄得美丽。第一波树木被屏障拦腰折断，第二波攻势随即迎上，持续不断，不见减弱。帝无求尽全力阻挡，碗口大的树干每撞击一次，他身体便控制不住得颤抖一次。

“住手，快住手！”眼看着帝无求越来越不对劲，似乎快要撑不下去。凰害怕他会受伤，怒吼着试图冲出去阻挡。

“凰儿，别去，你现在贸然冲出去，也许是在给无求兄帮倒忙。我们先老实呆着，如果屏障被破，我们再出手也还有希望。”后羿死死扣住凰的手腕，阻止她继续往前冲。

“不行啊，不行，无求哥哥快撑不下去了！我不能让他出事，不能连累他！”凰根本不听劝阻，奋力挣扎要冲上前去。后羿被凰那不知从哪里来的蛮力吓到，担忧又气愤，把她往地上狠狠一掷，吼道：“你现在出去才是连累他！老实呆在这里不许动，我去帮他。”

语罢持弓上前，在帝无求身旁站定，瞄准迎面而来的一棵大树射出一箭。箭矢穿透树干，将树身一分为二。

“区区凡人，与魔相抗，简直自不量力。”浑厚男声轻蔑地嘲笑着他们，不以为惧。后羿见状调转箭头，拉动弓弦，穿空箭矢向怪物驰去。它却懒懒一笑，飞掠而起，拖着身上枝条盘旋于他们头顶上方，林风夹杂树叶在它身下经久不散，形成漩涡型风阵

凰此时才反应过来他的身份：“你是树魔！”

怪物轻嗤一声，无法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丫头，说你聪明，倒是有些小聪明，说你笨，也还真笨。居然现在才看出我的身份。”

凰抬头看一眼头顶风阵，终于明白他们现在的处境有多危险。

“你告诉他，我的魔力他或许轻而易举便能应对，但风是自然之力，凭他耗尽力气都奈何不得。还不如尽早现身。只要他出现，我就放你们走。”树魔站在风阵中央，低头俯视屏障中的两人，混杂得空气在它身周搅动。还不等凰接话，帝无求像听到树魔所言，双目猛然清明，金色光芒从他衣袍上每一处藤蔓的枝叶迸射而出，源源不断注入头顶保护网中。他的身体则在金光照耀下几近透明。

屏障有了更多力量的支持，以极快的速度涨开，如一只濒临爆炸的火球。

“真的是你。”树魔脚踩旋风远远躲开逼近的火球，冷漠望着火球中终于现身的帝无求。直待球中金光渐暗，方才收阵落地。

头顶保护网随光芒一同消失。帝无求淡淡瞧着树魔，声音略显沙哑：“我不杀你。”

树魔脸上浮现一抹诡异笑容，嘲道：“又是‘不杀’。当年你给我机会苟延残喘，却被魔界处罚永世幽禁于此。如今又饶我一命，就为保那两人性命。你倒是悲天悯人。”

“你知道。”帝无求向树魔投去哀怜目光，幽深眸子里荡漾零星涟漪。

“我当然知道，若不这么慈悲，便不是你了。”树魔似倦极，懒懒挥了挥袖，“罢了，你们走吧。”它指着躺在地上的一节树枝，说：“跟着它，它会带你们出去。”

树枝闻言扭动身躯，褪去粗糙树皮，露出柔软藤条，蛇行到他们脚下，帝无求对树魔点头致谢，拉起凰的手，低头泛出温暖一笑，跟在藤条后向林外走去。后羿在末尾负责断后，时刻不忘回头警惕着树魔。

树林边缘，落日夕阳薄如轻纱，铺洒叶末枝端。一片绿叶随风飘摇，落在树魔掌心，叶脉分明的嫩绿色映入浑浊眼中，点亮一丝鲜明。他轻抚细叶边缘，喃喃自语：“风吹叶落，也该散了。”

四下无声，万物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