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戬师侄啊，”这时候哪吒领着七八个道人进来了，可不正是广成子等人。“你总算醒了。”几个人推来推去，最后把太乙真人推了出去。结果他搓着手，目光游移不定，干笑半天才冒出一句，“那个……师侄你感觉还好吧？”

杨戬自是看出了广成子他们的尴尬和隐在眼底的那抹羞愧，淡淡开口道：“诸位师伯不必太过挂怀，当日那般情况，诸位师伯有所怀疑也实属正常。”“什么实属正常，杨小戬你就是心太好。”后羿哼了一声，“要我说他们分明是趁玉鼎真人不在欺负你。”“后羿！”杨戬皱了皱眉，叫道。这话却是有些重了，可清楚后羿此言是为自己抱不平，又不好说什么，只得转向广成子等人，“当日之事我已经忘了，诸位师伯也不用太过在意。”

深悉内情的广成子等人闻言尴尬神色稍缓，却又是相视苦笑。

杨戬的情况他们再了解不过了，失去情魄的他根本感觉不到外界的任何感情，他们此前的质疑绝对无法使他有半点儿难受。他说忘了许也是事实，但他不在意，并不代表他们能够如此轻易的宽恕自己。

龙神当日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事后想来字字诛心，后羿等不清楚，可他们却是知道的。但他们，又比不解内情的人好多少呢？他们又真的明白吗？真的相信杨戬并没有变吗？！

“师侄啊，刚刚听你们谈到玉鼎师弟，你且不要担心，玉鼎师弟他之所以迟迟未归是因为有要事绊住脱不开身，不过明天是一定会回来的。”

“我没担心。”平平淡淡，轻描淡写。

太乙真人干笑了声，上前伸出两指搭在杨戬腕上，一缕灵力自指尖钻出往杨戬体内探测而去。其实他也知道，要现在的杨戬懂得担心委实是强人所难。刚那么说也不过是没话找话。

“师傅，杨戬大哥的情况怎么样了？”小哪吒紧张地望着太乙真人，生怕他说出不好的消息。

“没甚大碍，就是失血过多，最近半月最好不要与人动武，以免伤口绽开。”太乙真人收回手，然后对杨戬道。淡敛眉眼，杨戬淡声道：“有劳师伯费心。师伯的嘱咐，杨戬谨记。”几位真人见此拈须而笑，又嘱咐了几句要杨戬安心静养的话，然后便离开了。毕竟外头还有那么多强者呢，总得有人去招呼。元始天尊级别太高，三代弟子又显得不够尊重，所以也只能他们去了。

待广成子等人走后，后羿冷冷哼了一声，有些愤愤，也有些不屑：“杨小戬我说你可不可以不要这么善良？当日若不是龙神现身，他们都想杀你了。现在跑来献殷勤……哼！”刚刚不说话那是给杨小戬面子，可阐教这几位真人的所为实在令他看不顺眼。

哪吒送走诸位师叔伯，刚刚回来，便听到后羿此语，忍不住道：“我师父当时也是担心我的安危，一时激动……”“得了吧你！不信任就是不信任，找什么借口？”后羿嗤笑，语气颇有些冰冷，“连解释都不听，缘由都不问，便自顾认定是杨小戬下的杀手。他们这种行为就是不信任，你有什么好说的？”“我……”被后羿的一番话堵得呐呐不能成言，哪吒隐隐猜得到师父和师叔伯们为什么会有那种反应，但其中缘由又怎能对后羿说呢？

“后羿，当日那般情况，师伯他们怀疑我，也实是人之常情。换成我是他们，也会那么做的，你就不要再计较了。”杨戬揉着刚刚跳过来的哮天犬的小脑袋，淡笑开口，给哪吒解围。哮天犬窝在杨戬怀里，舒服地眯着眼睛，享受主人的抚摸。小家伙当日被后羿强行抱走了，数天来一直由后羿照顾。但后羿在宠物方面实在很粗枝大叶，直接导致了哮天犬一见杨戬醒了立刻三步并两步地跳进杨戬怀里，死赖着不下来了。

后羿一拍额头，无力地道：“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杨小戬，你迟早会被你的仁慈给害死！总替别人找理由，你咋就不为自己想想？你谅解他们，他们可有理解你？今次是有龙神出来自承，可下次呢？下下次呢？若当日你不幸被他们所杀，他们可会为你掉半滴眼泪？纵然日后明白错了，能换回你的命吗？啊？看你平时挺聪明的，怎么一遇上这种事就犯糊涂呢？”

哪吒保持沉默。后羿的话是难听了点儿，但道理确实是这个道理。因为曾经的他……也曾犯下如此大错。当年的昆仑，那炽热的鲜血遍染白雪，染红了视野，染红了苍穹，他们杀招不断，招招不离他的要害，甚至在他倒下后仍要用那一声声冷言，一句句嘲讽在他重伤的心上再度划下深深的伤痕，全然忘了自己也曾与他一起谈笑风生，并肩作战。若不是伏羲水镜……若不是伏羲神王和女娲娘娘……出了灭神阵的他们再懊悔，再痛苦，又能怎样？就算他们哭瞎了眼睛，以死谢罪，可那又有什么用？再多的悔恨，能换回杨戬的命吗？！

“好了，我有些累了，想再睡一会儿。你们先出去吧。”静静开口，杨戬平淡的语调听不出喜怒。

后羿和哪吒互看了一眼，一时摸不准杨戬是不是生气了，最后还是后羿道：“杨小戬，那你好好休息，明天早上我再和哪吒来喊你。”见杨戬轻轻点了点头，后羿上前想把哮天犬抱走，哪知哮天犬转头就给了他一口，幸亏后羿反应快，躲得及时才没被它咬到。“嘿——，你这家伙，居然还敢咬我？”后羿指着自己的鼻子，气极反笑。他决定收回自己曾经觉得哮天犬可爱的话。这家伙，竟然想咬他？！

哮天犬两只肉乎乎的爪子紧紧巴着杨戬的衣襟不放，扭头冲着后羿瞪眼，龇牙，还呜呜叫。这些动作放在以前自然是显得威猛无比，但现在它却是迷你状态，所以只剩下可爱了。

“杨小戬，你看看你的狗！”后羿恨得牙痒痒，新仇旧恨下令他直想把哮天犬炖了!眼睛一转，干脆来个告状。

杨戬都快睡着了，听得后羿大喊，懒懒地掀起半个眼皮，眼神迷蒙，说话都懒，指指后羿，再指指赖在自己身上的哮天犬，微微撇了撇嘴角，眼皮随即重重阖上。

后羿见他这般举动，先是一愣，但马上便反应过来，几近气急败坏地怒道：“杨小戬！”

同样想通个中关窍的哪吒顿时乐得直不起腰，捂着嘴窃笑了半天，才勉强找回儿力气，一手强行抱起哮天犬，一手拉着直跳脚的后羿，迈出门去……

第二天一早，金乌初升，后羿便和哪吒叩响了杨戬的房门。

敲了半天，房门总算开了，打着呵欠，睡眼惺忪的杨戬出现在门口。“怎么这么早？”金乌才刚升起来吧，就算要开会，也得让人睡个饱觉不是。“还早啊，日头都升上来半天了。”后羿翻了个白眼，瞅了瞅杨戬的装扮，突然道。“杨小戬，你换套衣服好不好？”“嗯？”没得到充足睡眠的杨戬此时钝钝的，被后羿突来的一句问得愣了一下，眨了眨眼睛，迷糊道:“换衣服？衣服方面还有规定？”“不是有规定，而是……”杨戬现在身穿的是一套月白罩纱轻袍，袖口和领间绣着淡雅的素竹纹，微风拂过，腰间系带飘拂，更显得他清冷出尘。若在别处，杨戬穿这身后羿绝对没不同意见，但问题现在是在昆仑山啊！“你看上去很冷。”“我看上去很冷？”这话这么说的。“这冰天雪地的，你还穿一身白，就算你不冷，也要为我们想想啊，我看着你我就觉得冷！”

呃……“……”杨戬无言。

基于后羿和哪吒的强烈抗议，等到出门时，杨戬先前穿的月白轻袍，已经换成了滚银绣边的玄黑色团龙袍，腰束暗色锦带，未系配饰，外罩浅黑色薄绡，上以银线绣出数条暗龙，步履迈动间，衣袂飘动，暗龙便如活物般在衣上翻腾，呼之欲出，似要腾云而去。尊贵典雅的黑与银龙云纹完美的搭配在一起，越发凸显出杨戬尊贵无伦，优雅无双的绝世风华，但也衬得那张俊颜愈加苍白，令见者心疼。

以至于后羿乍见之下，差点儿开口想让杨戬把衣服换回去，不过在招来能使空气瞬间结冰的冷冷一瞪后，他很明智的保持了沉默。

一行三人，不，是三人一犬。小家伙缠杨戬得紧，赖在杨戬怀里死活不下来，杨戬无奈，只能抱着它出门了。反正也不重，抱着就抱着吧。虽说抱着宠物去参加大会有些怪怪的。

刚出门就见到一身杏黄道袍的清风朝他们走来，不用问也知定是来请他们前往会场的。

略一寒暄之后，便由清风带路往会场赶去。

途中，后羿发觉此路并不是通向玉虚峰的，一问才知由于此次可谓是空前盛事，各方高手云集，阐教特在昆仑以南开辟出一个山谷作为会场。后羿听了故作漫不经心道：“到现在为止，来了多少人？”若杨小戬身上那件重宝被发现，定会迎来一场苦战。这几日昆仑高手云集，气息纷杂，他也不敢放出神识仔细探查，只大致感受了下，也不清楚到底有多少人。如今清风自己送上门来，他总得趁机打探清楚来的人中哪些是友，哪些是敌，哪些有化不开的大仇，哪些可拉为盟友。万一真打起来了，也不至于四面受敌，孤军奋战。

“唔……应该是不下千人吧。”清风想了想，道，“听太乙师伯说还有人在路上，估计正午可以赶到。”

千人？后羿眉头一拧，大为头痛。已到的便多达千人，再加上还在路上的，……还真无愧盛会之称。可麻烦也来了。虽然当年那场大劫之后，许多恩怨都化解了，但这不代表他们这些人从此就成了朋友。或许平日里相处的还算愉快，但若是利益有了冲突，他们就会毫不犹豫的斗个头破血流。而说到能引起大战的“利益”，有什么东西比龙神送给杨小戬的那件重宝诱惑更大？

暗叹了口气，后羿压低声音道：“杨小戬，那东西你收好了吧？”

杨戬轻轻颔首：“情况不妙？”

“是很不妙。”后羿蹙眉道，“比我想象的还要糟，一会儿到了会场，万事小心。”“我知道。”杨戬淡淡应了声，不知又想到了什么，忽而一笑，那笑容不似往日的轻淡醉人，反透着说不出的邪气。后羿看在眼里，禁不住打了个寒战。为什么杨小戬的表情那么像逆天龙神呢？突然有种很不妙的预感：“杨小戬，你想干啥？”杨戬悠然道：“你说……等人到齐时，我把那东西扔出去会如何？”

啥？！后羿吓掉了下巴，目瞪口呆，半天才找回声音：“你个疯子！！”会如何？会血流成河！！

杨戬看见他的表情，抿嘴笑道：“说说而已，你不会当真了吧？”“呼——”后羿舒了口气，拍了拍胸口，抱怨道，“差点儿被你吓死。喂，杨小戬，你若真来这么一手，那也不用天煞出世了，昆仑山上这些人就能把个三界搅得生灵涂炭，鸡犬不宁。”为了那东西，相信他们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所以我把它收起来了。”杨戬瞥了他一眼，忽然扬声道，“清风师弟，我师父回来了吗？”

清风摇头道：“玉鼎师伯还未回山，不过其他几个云游的师叔伯都已经回来了。”顿了顿，“师兄不必担心，师伯他法力高强，想是有事情耽误了。应该会及时赶回来的。”“嗯。”杨戬默默点头，“走吧。”

离会场尚有段距离，就能听到隐隐的喧哗之声从前方传来。

后羿侧耳听了片刻，笑道：“杨小戬，看来我们来晚了一步啊。”“不晚，”杨戬淡淡一笑，“我倒是觉得我们来得正是时候。”

四人举步前行，刚踏入会场，杨戬便感觉到无数神念从四面八方围卷而来，好似一张大网，教人无处躲藏，本能地欲要反击，却在此时发觉这些神念似乎并没有攻击意图，在四人身上一触即收。杨戬随意扫了一眼，但见偌大的会场中，除了正前方的阐教门人弟子安分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外，其余与会高手三个一伙，五个一群，面带笑容兀自聊着天，把整个会场分成了无数个小圈子。任谁看到他们交谈甚欢的模样都没法把他们和刚刚的探查神念联系到一起。

所有人的穿着都很随意，也无法从他们的服饰上判断出所属阵营。

而在杨戬观察会场的工夫，后羿也发现了几个熟人，和杨戬说了一声，便自顾找人叙旧去了。而清风则引着杨戬和哪吒往阐教的席位行去。

阐教的位置上，惧留孙、太乙真人等十一真人赫然在座，他们身后坐着十位身着青色道袍的青年，显然是诸位真人的嫡传弟子。其中两人引起了杨戬的注意，眸光从那两张与哪吒有几分相似的面庞上掠过，落在哪吒脸上，果见到这位小友浮起愤愤和恼恨神色。眉头皱了皱，杨戬轻轻在哪吒背上拍了两下，却没有说什么。他知道哪吒能懂。

哪吒轻轻哼了声，神情放松了些，有意对两位兄长视而不见，连带的，把其他八人也无视了去，给诸位师叔伯见过礼，便一头扎进太乙真人怀里，甜甜地叫起师父。其他几位真人看到哪吒钻进太乙真人怀里撒娇，也不怪罪，反而抚须而笑。其他阐教弟子也目露羡慕，却是不敢效仿。谁让哪吒年纪小，有权撒娇耍赖呢。

任哪吒与太乙真人闹了一会儿，杨戬才上前见礼。

广成子等七位真人神色比昨日要自然许多，但杨戬却敏锐地捕捉到隐藏在他们眼底的那抹愧疚，心知诸位师叔伯还放不下当日之事。杨戬也不多言。这种心结，若他们自身看不破，旁人说再多也终究枉然。只不过杨戬有些不明白为何师叔伯们放不下那一件小事。

广成子等人自是不知杨戬心头所想，只当已将情绪很好地掩藏起来，为杨戬介绍起在座诸人。除了已见过的七位真人，其他四位分别是赤精子、文殊真人、普贤真人、慈航真人。昆仑十二金仙，至此只有玉鼎真人未归了。坐在诸位真人身后的，从左至右依次是殷郊殷洪两兄弟，土行孙，金吒木吒两兄弟，韩毒龙、薛恶虎，韦护以及杨任、黄天化。至于那些位在十弟子之后的着杏黄道袍的门人弟子则略去不提。

按说杨戬师从玉鼎真人，就如后羿所言，昆仑山基本等同于他家后花园，按理对这些同门师兄弟该是熟得不能再熟了，但事实上，若非广成子介绍，在座的他是一个也不认识。当然杨戬不会表露出来，与哪吒和殷郊等人一一见过。

撇去金吒木吒，殷郊等人对杨戬和哪吒这两位同门师兄弟还是很友善的，准确的说还有几分好奇，望着杨戬的眼神带着几丝探询。

杨戬不是那种自来熟主动和人套近乎的性子，和他们打过招呼后便自顾寻了位置坐了下来。杨戬这般倨傲态度，令得本想和他套套近乎的殷郊等人都是一怔，土行孙、杨任、黄天化更是眉头暗皱，对杨戬的好印象登时打了几个折扣。

小哪吒这时却是认出了几位封神旧友，心潮汹涌澎湃，却还得努力按捺激动心情，装出初见时的淡然，别提多痛苦了。

而一旁的广成子他们将杨戬与其余小辈间涌动的暗潮看在眼里，知晓个中缘由的他们也只剩下苦笑的份儿了。对于失却情魄的杨戬，谁还能要求他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