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口说无凭，你说你是后羿，有什么证据吗？”哪吒把目光重新落在面前这个自称是后羿的家伙身上。上下打量，有些狐疑。吊儿郎当的，怎么也和传说中的射日英雄拉不上边儿。不过，这家伙确实比水镜里那位更像后羿。

“证据？”后羿似乎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要证据还不容易么。”手掌一摊，金光闪烁间，一物渐渐在他手上成形。“瞧瞧，这是什么。”

“射日神弓？！”本能的，一个名字脱口而出。

那弓通体光滑，模样古朴，无一点花纹之类的装饰，看上去比凡间的普通猎弓还要不起眼。惟有那乌沉的似将光线全部吸收的弓身显示出此弓的不凡。

“算你小子有眼力。”后羿得意一笑。

看着后羿望着黑弓的眼神——那是他再熟悉不过的望着自己最忠实的伙伴的眼神，哪吒其实已经有点儿信了他就是后羿，却还是嘴硬道：“我又没有见过射日神弓，怎么知道这个到底是不是那把神兵？就算是，可天知道它是不是你。”后羿气得乐了，他还是首次被个小鬼怀疑，“小鬼，那你要怎么样才相信我是后羿？”

哪吒眼睛转了转，忽然笑嘻嘻地道：“其实呢，我相不相信你是后羿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让杨戬大哥重新认下你这个朋友对吧。”后羿瞄了他一眼：“小娃娃，不管杨小戬记不记得我，他都是我兄弟。所以，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他看得出这个娃娃似乎特别紧张杨小戬，之前问这么多也是害怕他对杨小戬不利。看在杨小戬的面子上，他不和这娃娃计较。

“嘿嘿。”哪吒干笑两声，“其实呢，我也确实有事情求你帮忙。”

后羿双臂环胸，了然道：“和那小龙有关？”

“被你看出来了。”哪吒挠挠头，“他是我的朋友。我们很久没见了，虽然不清楚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不过我希望你不要再为难他了。”“哦。”后羿淡淡应了一声，看不出喜怒，“这是你的意思还是杨小戬的意思？”“是我的。和杨戬大哥无关。”“小娃娃，你可要想清楚了，不管他以前如何，他现在可是魔。一旦魔性发作，可会六亲不认的。”后羿好心劝道，“如果你被他误伤甚至误杀了，可别来找我。”“我不会找你的。”哪吒一撇头，“这是我自己的选择，与旁人无关。”“好，好，”后羿拍拍手，似乎很赞赏他的回答，“小娃娃，这条小龙我可以饶过他，甚至可以帮他治伤。但是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什么事？”哪吒无端的紧张起来。“告诉我杨小戬为什么会失去记忆。”后羿肃容道，“不要告诉我你不知道。你的眼神告诉我，你不仅知道，而且还知道得很清楚。”“这……”哪吒迟疑了。

就算他是后羿，可谁敢保证他和杨戬大哥的关系真像他说的那么好？对他的了解还不深，怎么能把事实和盘托出？万一杨戬大哥因此受了伤害，叫他怎么面对其他此刻不在杨戬大哥身边的人，怎么面对自己？！可是八太子也不能不救啊。他和杨戬大哥都只有彼时此刻的修为，真和这个深浅不明的后羿动起手来，胜算委实不多。何况后羿若执意不放过八太子，一路追杀的话，麻烦岂不是更大？

“这样好了，我先把这小龙救醒，其他稍后再说。”后羿哪还不知这娃娃到底是信不过他，心思一动，手上已多了个小小的药瓶，走到昏迷的黑龙面前蹲下身，倒出一粒红色龙眼大的丹药，生生掰开龙嘴喂了下去。站起身正迎上哪吒狐疑的眼神，后羿笑道：“放心吧，我不会害他的。这可是我珍藏的上好疗伤圣药，若不是看在杨小戬的面子上，别人我还舍不得给他呢。”伸了个懒腰，把药瓶收好，“你安心等着吧，一会儿他就会醒了。”其实不用后羿多说，哪吒此刻也看到黑龙身上那些可怖的伤口以惊人的速度开始愈合，不禁有些歉意，“后羿，我……”后羿挥挥手，阻止了他下面的话，然后一步步踱到杨戬身边：“杨小戬，虽然现在你不记得我了。但我们仍然是朋友。之前就有件事想找你帮忙，今天难得遇到了，有没有兴趣找个地方和我聊聊？”杨戬看看他：“我无所谓。”后羿深深地看着他，“杨小戬，你似乎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你可醒了。”那边忽然传来哪吒的声音，后羿后头一瞧，随即大步走了过去。黑龙刚想说话，一打眼却瞅见了后羿，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没事，他现在是自己人了。”哪吒急忙按住他。后羿蹲下身，头也不抬道：“小家伙，你放心，我从来都是一言九鼎，说过会帮你治伤，就一定会把你治好。就算想收拾你，也是等你痊愈后的事儿了。而且……”抬起头，撇撇嘴角，“我们一会儿就要离开了。你这个样子，怎么跟我们走。”黑龙看看哪吒，再看看他，虽然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但察觉到源源不断的法力从抵在身体上的那只手掌传入体内，也就不再去想。闭目运功，龙身慢慢起了变化。

“果然是你！”哪吒一脸惊喜地看着面前的少年，虽然脸庞略显稚嫩，但已然能看出龙八的影子。相对于哪吒的惊喜，龙八却没有重见故人的喜悦，只是苦笑着摇了摇头。

“好了。”后羿站起身，“最大的问题也解决了。”转头去看杨戬，“杨小戬，咱们可以走了。”他有很多疑惑需要杨小戬来解答。

方圆百里都因为之前那场大战而变得没有人烟，本来这就是谈话的最好地方，不过这几位都不怎么愿意忍受这能熏死人的血腥味，索性周围无人，倒也用不着避讳，一个个全驾上了云。

一路行来，倒也看到了不少村庄以及小镇，但大多都被先前的战斗波及，房屋倒塌者不在少数，无辜枉死者更不乏。悲惨的景象让哪吒大皱眉头，目露不忍。转头看到身边的龙八，却愕然发现他的神情尽是讥讽，甚至有些对生命消逝的不屑，那样的神情，令哪吒不由得心头一悸，有些怀疑自己的眼睛。这是他认识的那个八太子吗？！

后羿始终都是那副笑嘻嘻，对什么事都不在乎的模样，看似浑不在意，却在暗中观察几人的反应。眼角扫到哪吒不忍的样子，一抹淡淡的笑意悄悄逸了出来。目光在龙八身上打了个转，便移了开去。龙八的反应在他意料之中。可是杨小戬……后羿的眉头暗暗皱了皱。印象中杨小戬虽然不是那种心怀天下的老好人，却自有一份善，也正是这份善，让他愿意与他结交。可如今……亲眼目睹到这般悲惨的景象，他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倒像是什么都没看到一般。杨小戬这些年到底经历了什么，居然锻炼得对鲜活生命的消逝做到完全的无动于衷？！

数百里路就在几人的各怀心思中匆匆赶过，视野尽头出现了一座城池，几人不约而同选了僻静无人的地方落下云头，然后朝城池走去。

不知是发生了什么事，城门口戒备森严，出入都要有路条，经过严格的检查才能进城或者出城。杨戬等人自然是没有那路条的，但是这几位都是什么人？稍稍略了眼身边人手上的路条，四张完美的路条就新鲜出炉了。

进了城，寻到城内最大的酒楼，点了酒菜后，又要店小二去准备四间上好客房。

匆匆吃完，哪吒就站了起来，一把拉起龙八，“杨戬大哥，后羿，我和他有话要说，先退席了。”说完，就往楼上跑。后羿懒懒抬眼，“小娃娃，我一会儿还有话要问你呢，你不过来吗？”哪吒头也没回，“那就一会儿再说好了。”他知道后羿肯定要向他打听杨戬大哥的事，可是要他怎么和后羿说呢？难道告诉后羿，杨戬大哥全是被他们害成这样的，是他们恩将仇报，伤透了杨戬的心，让他执意寻死？还是告诉后羿，他们其实都是从未来回来的，只为了救杨戬大哥？真这么说的话，先不提这个后羿到底是真是假，也不管这家伙与杨戬大哥的关系是不是真像他说的那样有过命的交情，哪吒敢肯定的是，他一定会被后羿当成疯子。

看着哪吒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口，后羿挑挑眉，扭头去看杨戬，“我说杨小戬，我们也找个地方聊聊，怎么样？”杨戬站起来，“走吧。”后羿看着他步上楼梯，嘴角慢慢扯开耐人寻味的笑，自语道：“杨小戬，我真好奇到底是什么事让你起了这么大的变化。”

上了楼，杨戬正在给自己倒茶，倒是正打算像后羿说的那样，只是随便聊聊。后羿关上门，布下隔音界，这才坐到杨戬对面，执起茶壶给自己也倒了杯茶。状似漫不经心地道：“杨小戬，你不问问我毕戍为什么会出现，而我又为什么会那么准确的得知他的行踪，将他擒获吗？”

杨戬剑眉微扬，看向他。好象在说，为什么。

“杨小戬，我发现你的话好象越来越少了，你真打算变成闷葫芦啊？”后羿忽然笑了出来，没有回答，反倒提出个毫不相关的问题。“这和毕戍出现有关系吗？”杨戬慢慢品了一口茗，淡淡道，“如果有关系，我可以考虑回答你这个问题。”后羿无语。“行，杨小戬，有你的。”这家伙，总有办法堵得他说不出话。“其实不单是毕戍，许多洪荒时期的老怪物都在蠢蠢欲动，当初的封印距离提前失效的日子已经不远了。”“封印？”杨戬轻轻挑眉，“这么说毕戍是从封印中跑出来的了？既然有封印，让当初下封印的人重新加固一下不就行了。难道那个人已经不在了？”“倒不是那些个人不在了，而是……”后羿苦笑摇头，“根本就不是加固封印的问题，封印松动不是导致这些老怪物跑出来的根源。”说到这儿，后羿突然抬起头，神色古怪的看着杨戬，“杨小戬，你难道连当初与我们联手加固封印的事情都不记得了吗？”“加固封印？我？”杨戬眸中一闪而过的疑惑没有瞒过后羿，长长的叹了口气，后羿无力的用手撑着头，苦笑道：“杨小戬，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忘了，不，是还记得多少事，让我有个心理准备好吗？”真不懂杨小戬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是受了伤吗？可以他的法力，天下鲜有能伤到他的人了。仅剩的几位又都是无心争斗的人物，根本没有可能的。除非……这天下还有他所不知道的不世出的高手吗？更让他头疼的是，杨小戬这个样子，要完成那件事，恐怕更是难上加难了。

“如果我知道，我会考虑告诉你。”杨戬现在也终于可以确认他和这个叫后羿的家伙以前确实是认识的，可是不管他怎么想，就是没有一点儿印象。莫非他真的忘记了一部分事情吗？

“唉，算了，”后羿无力的摆摆手，“本来就打算找你帮忙的，不管你失没失忆，这件事我都得告诉你。知道吗，天煞快出世了。”

“天煞？”杨戬眉梢一挑。

“好了，八太子，现在就我们两个人了，你能不能告诉我，按照时间推算，你现在应该还没有出生，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为什么？呵，呵呵，”龙八烦乱地耙着自己的头发，突然站起来，一掌拍在桌子上：“你问我，我去问谁啊！我要是知道为什么就不会像现在这样狼狈了！！”“八太子，”哪吒皱了皱眉，他知道八太子一定经历了许多事，可没想到他的脾气居然变得这么的火暴。“你先冷静一点好不好？有什么事慢慢说。”“八太子？”龙八看看他，嘿嘿冷笑了两声，慢慢坐了下来，“别这么叫我了。我被赶出了东海，早就不是什么太子了。还是叫我敖春吧。”“赶出东海？”哪吒更不明白了，印象中那个老龙王虽然蛮不讲理，但却是非常护短的，如今居然这么狠心把自己的儿子赶出东海。这跟把八太子逐出龙族有什么两样？“为什么？”“因为……”龙八抬头看着哪吒，血红的眼眸在微黄的灯光下居然透出几分杀气，“魔，他们说我是魔，说我会祸害天下，玷污龙族名声，所以根本就不承认我是龙族的一员。”说到这儿，他微微的笑了，拿起桌子上的一杯茶端详良久，忽然如喝酒般一饮而尽，“哪吒，你知道吗，我觉得这是报应，是我应受的报应。”被亲人抛弃的滋味他现在也体会到了，那些人仅仅把他驱逐出东海，就让他伤心绝望到了极点，当初杨戬面对来自亲人们的不断伤害，又会是怎样的痛彻心肺？！

“哪吒，我终于理解你为什么那么恨李天王了。”龙八端详着茶杯，自顾自道，“在我最需要帮助，最需要支持的时候，他们抛弃了我。呵呵，或许我该感谢他们没有当场杀了我，没有选择落井下石，只是把我驱逐出去，任我自生自灭？”他转过头来去看哪吒，“三太子，你说我是不是感谢他们没有绝情到那种地步？”

哪吒无言以对。龙八的话让他想起了当年自己被逼自杀时的绝望与愤怒。那个男人，为了自己的安全不惜逼死他，甚至在事后毁了他的金身，毁掉了他复活的希望，若非杨戬大哥和师父……相比起来，老龙王的做法真的不是太绝情。

两人都沉默下去。半晌，哪吒轻轻道：“那你离开东海后又发生了什么事？之前你有没有见到四公主？”“没有。我睁开眼睛看到的就是那些人愤怒中隐含恐惧的眼神，连怎么回事都没搞清，就被赶出东海了。至于四姐，呵，如果以后再看到她，或许我要改口叫四妹了。”龙八呵呵一笑，回忆道，“刚离开东海的时候我很茫然，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哪，能够去哪，后来我想起来回来的目的，便决定去找你们。”

“大概是我离开东海的第十天吧，我感觉到手腕上无形之索的牵引，我不知道牵动它的是谁，但还是决定按照它的指引去看看。”

“结果中途就遇到了那个男人，也说我是魔龙，上来就要抓我。我当然不可能和他走，于是就跟他打了起来。他的力气好大，根本没用武器，居然用一双肉拳和我的龙爪抗衡不落下风。我根本打不过他，费了好大力气，拼着受伤动用了龙族密技，这才摆脱了他。”龙八好象想到了什么，问道，“刚才我看到你似乎和他很熟，他到底是谁啊？当初他可是一副不杀了我势不罢休的架势，你居然能说动他给我治伤。”哪吒摇摇头，“我哪有那么大的面子啊，人家是和杨戬大哥关系不错，看在杨戬大哥的面上才不再对你喊打喊杀的。哎，你知道他是谁吗？我担保你绝对想不到。”“谁啊？”“后羿！他自称是后羿，你相信吗？”“后羿？！”龙八的反应和哪吒当初一模一样，张大了嘴，半天才缓过神，“他是后羿？那我们在水镜中看到的那个家伙是谁？”哪吒一摊手：“你问我，我去问谁？天晓得到底是怎么回事。不过……”顿了一下，“我倒是觉得这个后羿比我们在水镜中见到的那个更像真的。他口口声声称和杨戬大哥交情很好，看起来确实是，但实际情况恐怕就只有他和杨戬大哥清楚了。杨戬大哥的情况已经让他起了疑心，一直都在追问我杨戬大哥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但我始终没告诉他。”

提到杨戬，龙八也暂时放下自己的心事，问道：“真君的伤没有好转的迹象吗？”哪吒苦笑：“刚才在楼下，你不也看到了。杨戬大哥把自己锁得牢牢的，拒绝所有人的接近，我是什么办法也没有。或许，看到三圣母，杨戬大哥会改变一点儿。”说到这儿，哪吒有点儿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干笑道，“那个……八太子，之前要不是你喊杨戬大哥真君，我还真没认出来你。”“你还敢说！”想起这事儿，龙八就一肚子火，“我向你求救，你居然见死不救，你算哪门子朋友啊！”“这个……我不是没认出是你么，我以为是敖丙来着……”忽然想起龙八现在就是敖丙，哪吒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龙八看到他的尴尬模样，也知道他和曾经的敖丙之间的恩怨，心里对他的做法也就没那么大火气了。“算了算了，我不计较了。”

“那你以后准备怎么办？”哪吒顺着台阶下来，又问道。“你什么意思？”“你别误会，”哪吒一看就知龙八误会了，以为他也怕麻烦，不愿和他同行，“你忘了，我哪吒从来就不怕麻烦，最爱的事情就是打架。我只是觉得我们应该先弄明白你变成这样子的原因吧，你现在的眼睛，我一看心里就直发毛。”“这样么……”龙八慢慢地低下头，像在思考哪吒的话。等了半天也不见他有下句话，哪吒觉得有点儿不对，过去推了推他的肩膀，“喂，八太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