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吒，你回来了。”

仿佛是做了一个冗长的梦，意识尤自昏昏沉沉，无数画面犹如走马灯一般在眼前晃过，脑际混乱一团，眼睛似是涂了胶般，往日轻松无比的动作在此刻做来却是这般艰难。

努力睁开双眼，神智仍有些不清不楚，耳畔传来的温和嗓音令他整个人都惊呆了。

这个声音……这个声音……即使再过上千年他也不会忘记……

“师父……”哪吒眼中有泪，挣扎着要起身，却被太乙真人按住。“师父————”哪吒伏在太乙真人怀里大哭。几千岁的人了，仿佛一下子便回了当年那个躲在师父怀里哭鼻子的小小孩童。

“师父……哪吒好想你啊……”

太乙真人轻轻拍着哪吒的背，待他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才道：“哪吒，所有的事为师都听说了。”

哪吒一呆，随即反应过来，再看看周围的摆设，马上忆起这里是金光洞。自己竟是回到了重生的时候吗？师父，师父的话……记忆中师父似乎没说过这话啊，还有杨戬大哥……

想到杨戬，哪吒再呆不住，顾不得自己仍很虚弱的身体，就要下榻。

“哪吒，你做什么！你刚复生，身子还很虚弱，快躺好。”太乙真人拉住哪吒，强把他按回榻上。

“师父，杨戬大哥在哪儿？”哪吒拉着太乙真人的手，急急追问，“我知道是杨戬大哥用宝莲灯救了我，我要去见他。师父！”太乙真人不言不动，只是静静地看着哪吒。那种似乎洞悉一切的目光让哪吒十分不安，“师父……”“哪吒，你还记得自己曾说过的话吗？”太乙真人忽然道。

“师父，”哪吒终于觉得有些不对了，“徒儿不明白师父的意思。”

“不明白？好，我问你，当年是谁说‘若杨戬大哥受了伤不能动，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他的’？又是谁答应了为师必会知恩图报，报答杨戬的？！”太乙真人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恨铁不成钢地道。

“师父……”哪吒脸色惨白，“您……您……”

“唉————”太乙真人长叹了口气，无力地摆摆手，“所有的事情为师都已经知道了。包括你是逆转时空从未来穿越回来的事。”

“师父……”哪吒更加无措，跪了下来，泣不成声，“是徒儿的错……徒儿不该不相信杨戬大哥……不该和他动手……竟是全忘了他曾经对我的好……”

太乙见爱徒这般内疚的模样，知他是真的痛悔，心生不忍，将他扶起，“你的脾气为师还不清楚么，帮理不帮亲，帮弱不帮强，只凭一腔热血，太过冲动。哪吒，你这个样子教为师如何放心得下？”

哪吒低头抹泪，也不答话。

太乙摇摇头，“封神之战，女娲娘娘与伏羲神王将为师与众掌教封印的事想必你也知道了，不过不须担心，在女娲娘娘去找你们之前就解开了封印。而今，为师与众掌教已重获自由，切修为更胜往昔。”顿了顿又道，“杨戬那孩子，为师当年就颇喜欢，他继承了我玉鼎师兄的道统，与我阐教也算有几分渊源。因此今次，为师特意与几位师兄弟商量过，自愿破开空间，回来助你等小辈一臂之力。”

哪吒又惊又喜，“师父，这么说您是有办法救杨戬大哥了？”

“杨戬的性子太过倔傲，他认准的事又岂是那么容易回头的？！”太乙真人微微叹息，不胜感慨。哪吒对此更是深有认识，当下也不接口，静待下文。“如今他将情魄也锁入心牢，分明就是不愿醒来。你们想要唤回他，实在是太难了。”太乙真人见哪吒面色惨白，虽不忍，却还是继续说道，“哪吒，只怕你们今次……”

后面的话虽然没有明说，但哪吒已然明白了。“难道……杨戬大哥永远也回不来了么……”如果说女娲的话仅是打击他的信心的话，那太乙真人的话几乎要让他死心了。

心牢唯有用真情才能打开，然而杨戬情魄被封，本身不会再有感情，更感受不到外界给予的情感，要如何去唤？死结，这根本是一个死结！竟真的无法挽回么……

“世事皆有定数，此事也并非无解，你们也仅仅只能是尽尽人事。归根结底，最终的决定权还是掌握在杨戬手里。他若执意不肯回头，纵然情魄未封，你们也是无可奈何。”说到底，终是他们伤他太深。一饮一啄，自有定数。到头来，这苦果终要他们自己来尝。

“哪吒，你应该感到高兴。”一阵难堪的沉默后，太乙真人忽然道。

“高兴？”哪吒苦笑，他此时哪里高兴得起来。挽回？重头来过？终究只是他们的幻想，他们给予杨戬的伤害，就如水镜中的过往，是永远也无法抹去的。无论是否重来，无论杨戬是否记得，那些伤害都会永远存在，烙印在他们愧疚成伤的心底。

“你与三圣母等人能够回来，完全是逆天行事，全仗了女娲娘娘和神王夺造化之神通，乃是真正的逆转时空。你们是真正的回到过去，而你们回来的那一刻，曾经的你们就已经不复存在了。”太乙真人耐心解释。

“师父，我还是不太明白。”

太乙翻了个白眼，“你与过去不是两个交错的时空，而是彻底合而为一。更不会出现两个哪吒。为师这么讲你明白了没有？”

哪吒恍然大悟，一时间不禁冷汗涔涔。

两个自己？想想就觉得可怕。若是过去的自己出了事，现在的自己也会不复存在。最重要的是两个哪吒都是真的，任谁也无法分辨。若一个哪吒与杨戬大哥称兄道弟，并肩作战，另一个却冷嘲热讽，极尽挖苦之能事，那……再往深里想，若以后有两个三圣母，两个沉香，两个小玉，两个四公主……天！他简直不敢想下去了。

太乙真人微微颔首，“看样子你已经明白了。为师走之前，女娲娘娘曾言道不会再有封神之战，商纣无道，自有天道之人灭之。你且安心修养，待情况稳定下来，为师自会带你去见杨戬。”

哪吒已经完全明白，自己是真的回来了。按时间推算，过去的同一时间自己正是刚刚复活的时候，还很虚弱。虽然十分想见杨戬大哥，但师父已经说了，不会再有封神之战，杨戬大哥自然不会走了。自己只有把身子赶快养好，才能跟在杨戬大哥身边。

太乙真人为他盖好被子，便待出门。走到门口时，忽然又道：“哪吒，你需谨记，旧事不必提。杨戬的情况与你等全然不同。现在的他记忆连同魂魄被一并锁起，能记得你并赶来相救，是幸事，亦是定数。假如你们真的能够唤回杨戬，那也就是他真正看破了，也放下了，另一时空的记忆终会随着他心结得解而消散。到时，亦是你们放下沉负的时候。”说完，不顾而去。只留下陷入沉思的哪吒。

出了洞府，太乙真人仰首望天，长叹。

杨戬的悲剧就在于他太聪明，聪明到明明洞悉世事却迟迟不愿放下，太过执著于不该执著之事。算计了天下，却算不到一份亲情……女娲娘娘布下封印手段，对他而言，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万事皆脱不了一个定数，更无法强求。除非杨戬真的能放下，否则纵使神王不惜耗损元气逆转时空一百次，也终究是徒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