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深处……

龙逆天懒洋洋地半躺在云床上，紫眸虚眯，目光失去了一贯的锐利和邪气，懒散而迷蒙，俊脸上挂着浓浓的倦意，一身的慵懒气息。女娲步进来时，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副惫懒样子的龙逆天。“大哥，今天的事，谢谢你。”上前小半步，女娲轻声道。

微微侧首，龙逆天盯着女娲，睡眼惺忪：“你特意把他们三个支走，就为了……和我说这事儿？”

女娲稍稍低头，错开他望来的目光：“是。”龙逆天扯了扯嘴角，似嘲非讽，要笑不笑：“他们三个刚才没少感谢你吧？”女娲心一颤，咬了咬嘴唇，却没有辩解什么。龙逆天斜了她一眼，慢悠悠地往后靠了靠，也没有揪着那个事不放，只是淡淡道：“那小子呢？为什么不来见我？”

女娲暗暗苦笑，面对龙逆天有意的刁难，也不敢说什么，只是继续保持着沉默。

嘴角挑起了一丝邪肆的笑意，龙逆天睇着女娲，紫瞳深处漾着满满的戏谑：“我的好妹妹，你怎么……不说话了？”

女娲深吸了一口气，慢慢抬起头，从进来起第一次正视那双邪异的眼：“大哥，你明明知道，又何必……”难为我？

“说我何必，你又何必走这一趟？”眼皮懒懒一掀，深邃眸中跃动着一丝难以捉摸的光彩，龙逆天看着女娲，语气无波无绪。“大哥，毕竟你是我的大哥。而他……是我的王兄。”女娲静静道。

“哈，哈哈……哈哈哈哈……”岂料龙逆天听了突然大笑了起来，笑了一阵，笑声陡敛，望着女娲的目光中，那丝轻蔑第一次这么清晰可见。只见他一步一步走到女娲面前，轻声道：“我的好妹妹，你当真以为我不杀他是因为你？”轻蔑地笑了笑，也不等女娲回话，龙逆天径自道：“我不杀他只因为我让他在那许多人大大地丢了一回脸面，我高兴！杀了他？我岂不是会失去很多乐趣？那三个家伙，竟以为你能拦得住我，呵，可笑！”

“大哥……”那两个字震得她一阵眩晕，明明早就看清了，却不知为什么心口还会有疼痛，不自觉地唤出了声。

“所以他不用感谢我，你也不必为了他特意走这一趟。”女娲刚回神，就听龙逆天的声音淡淡传来。轻描淡写的语气，平静无波，全无怒气，却教女娲心头一凛，咬了咬嘴唇，强自镇定道：“你毕竟是我大哥，我不希望……”“行了！”龙逆天袍袖一挥，背转过身，似是不愿再看她，“我还没那么小气，去跟一个死人置气。你若是想以后能再见他，就回去转告他，我对他已经没剩多少兴趣了，教他以后别再出现在我眼前。至于你……”眼角余光瞥了瞥女娲，龙逆天唇边勾勒出残冷的笑，修长的手掌轻轻的落在云床上，“昆仑的事情我希望是最后一次，若有下回，我连你一块儿杀！”

紧随着“杀”字落下，但见那张云床轰然炸开，无数朵森白火焰激射而出，这片空间刹时变得破碎不堪，除了龙逆天和女娲站立之处尚完整之外，四下里均是一片黑墨墨，一片……似能吞噬一切的无际虚无。

被那双紫眸中透出的锋锐杀意刺得眼睛生疼，再加上如今这般可怖景象，女娲哪里还不知龙逆天竟是真的对她起了杀心。一时之间只觉得手足冰冷，生平头一次，她真切地感受到了刺骨冰寒是什么滋味。

不管女娲如何想，那厢，龙逆天懒懒地打了个呵欠，瞳心的杀气隐去，几乎在瞬间又变回了之前半睡半醒的慵懒样子。右手一旋，那张由神焰凝聚的“云床”便出现在先前的位置。“我困了，你该走了。”丢下一句话，龙逆天自顾自的往上一倒，阖上眼睛。全不在乎旁边还有一个人，反正他老人家要睡了。

四周一片平静，破碎的空间也在这一会儿弥合大半，很快，这里就会恢复如初。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后羿瞳底神光一湛，瞅了杨戬一眼：“你怎么会突然想起了问这个？”

“不为什么，只是我想知道。”杨戬敛起眼中的光芒，微低着头，淡声道：“你能不能告诉我？”他可不想将来死在这上面都不知道自己是因为什么东西死的。

后羿沉吟片刻，道：“说给你知道也好。龙神现在把东西交给了你，你也就是它的主人了，一味的瞒着你，也不是什么好事。也罢，我就给你说说。”

“你说，我听。”

“相传，开天辟地中，有十二道不灭灵光出世，除了一道破碎，其余皆落入人手，变成了先天的至宝。你手上的这件，名叫‘量天尺’，是第六道不灭灵光。它的上一任主人是谁已经不可考据了，这件东西已经失踪很久了，今次若非龙神主动拿出来，恐怕谁也想不到这东西竟是落入了逆天龙神手里。”后羿整理了一下语言，尽量用最简单明了的方式和杨戬说清这件东西的来历。没说的是他关于这件东西如何落入龙神手里的猜测。比起这东西从诞生之日起就落在龙神手上，他宁愿相信是龙神杀了这东西的原主人把东西夺来的。这种危险的猜测当然是不能说与杨戬知道的，万一杨戬不小心在龙神面前说漏嘴了，岂不糟糕？“说到这个，我倒是更好奇他为什么舍得把如此重宝送与你。诶，杨小戬，你跟龙神真的不是亲戚吗？”

“你听说过他有我这门亲戚吗？”杨戬无波无绪的反问了一句，跟着道，“这东西到底有什么用？”后羿神情古怪：“杨小戬，你连先天灵宝是什么都不记得了？”他怎么感觉杨小戬的失忆这么古怪呢，别人要么完全失去记忆，什么都不记得，要么就只记得和自己相熟的人，近期的或者重要的事，或者遗忘掉近期的或重要的事，杨小戬却好像是选择的失忆，记得的事和忘记的事全无规律可循，这些日子以来，杨戬在昆仑一切如常，他几乎都要忘了杨小戬失去了一部分记忆了。

杨戬默然，懒得回答他这种问题。要是记得还会问你么？后羿像也发现自己问了个很白痴的问题，尴尬地挠了挠头，道：“先天灵宝什么的先不说，我还是给你讲讲量天尺的事情吧。”看到杨戬似乎想要说什么，后羿连忙截道：“你管其他的先天灵宝干什么，把你手上这件研究明白就好了呀。”后面的一句完全是为了阻止杨戬发问。坦白说，后羿并不想让现在的杨小戬知道太多无关的事。他不清楚杨戬究竟是怎么受伤的，可是对于杨戬的失忆他目前心中已有所怀疑。与其刺激他的记忆，不如让他自己慢慢的好转，慢慢的想起来。

杨戬定定地看着后羿，半晌，默默点了点头。

后羿悄悄舒了口气，想了一会儿，方道：“量天尺有个很特别的功能，就是持其伤人不沾因果。”杨戬眉毛一挑：“杀人也算？”“当然了。”后羿笑嘻嘻地揽住杨戬肩膀，一副哥俩好的样子拍了拍杨戬的肩，“杨小戬，以后若有了什么仇家，记得别拿你自己的兵器了，就用这小东西拍吧。包管把那家伙拍成肉饼！”“哦。”杨戬点点头，忽然侧头去看后羿，貌似很认真地道，“拍你也可以吗？”“………………”后羿无言地咧咧嘴，似乎有些牙疼，“等你能用它拍我的时候，很可能我已经回老家了。”就以杨小戬现在的修为，想能自如的耍动量天尺，怕是还得等个千百年。

杨戬没接口，沉思片刻，忽又抬头道：“九婴不可能仅仅因为这点就如此迫不及待的像要从我手上夺走它吧？”值此乱世，杀人不沾因果，确实很好。但也仅仅是很好而已，算不上太难得。他依稀记得，似乎有许多后天的宝物也能做到这点。如果量天尺这个先天灵宝仅仅只有这个功能，九婴不可能冒那么大风险，一散会就急着赶来夺宝。后羿……对他隐瞒了什么？

“杨小戬，我不得不说，有你这个兄弟，是一件令我既骄傲又苦恼的事情。”后羿摇摇头，叹了一声。

杨戬扬扬眉毛，不置可否。“说说看吧，到底是因为什么？我记得你刚才提过‘若这件东西落在了九婴手里，他就能安心参悟其中的至理，谋取大道’，你是不是该和我讲讲，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这只是一个传说。”

“传说？”杨戬不解。

“是的，传说。”后羿撇撇嘴，像是对这个传说颇感不以为然，“这是一个流传了很多年的传说了。相传，每一道不灭灵光都可以成就一位圣人。我个人对这个传说只感到荒谬，没曾想，九婴居然信了。还真是……”急红了眼。为博取那一线生机，不放过一根救命稻草。九婴啊，你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

杨戬想了想，道：“你的意思是不灭灵光不可以成就圣人？”后羿摇头：“我没说不可以，只是觉得……这么和你说吧，先天十二灵光，除去破碎的那道，还有落入道祖手上那道，还剩下十道。如果按照传说的说法，就是可以成就十位圣人！十位啊，你知道这是什么概念吗？从混沌至今，近两元会的时间，差不多快二十五万年，算上那位和老祖，也不过才九个圣人。二十五万年……”后羿嘴角扯了扯，泛起一抹自嘲的笑，“二十五万年啊……”九婴太想博取那一线生机，反而被蒙住了眼睛。圣人果位岂是那么好成就？就算量天尺真的如传说中那般可助人成就圣人功果，又岂是短时间内能达成的？何况……九婴啊九婴，你真以为大劫来时，圣人就可以躲过么？圣人之下皆蝼蚁……可是在天道之下，圣人……又何尝不是蝼蚁呢……

杨戬稍稍皱了皱眉，不知道为什么，他不想在后羿脸上看到那样难看的表情。“后羿，你老实告诉我，此次……如果量天尺在你手上……你有几分把握？”后羿讶然地看了眼杨戬，旋即明悟，知晓他所想，心头不由得漫过一丝暖意，当下朗笑道：“杨小戬，你可别小瞧我。上一次，没有量天尺，我不照样过来了。那是龙神给你的东西，好好收着就是了。至于我……若是没有几分本事，又岂能逍遥到现在？怎么样？你要不要领教一下我的射日神弓和日陨？”杨戬翻了个白眼：“我迟早要领教一下的，只不过不是现在。”他才不愿被后羿揍！要打也是他揍后羿么。“成啊，等你觉得到时候切磋了，就找我，我一定奉陪。”后羿挑挑眉毛，看穿杨戬所想，却也不说破，只是笑吟吟的应了下来。看到杨戬还想说什么，后羿道，“杨小戬，该来的躲不掉，若是注定……不是你给我量天尺就能改变的。反之，若是此劫该我平安，没有量天尺也不会改变结果。反倒是你，好好收着它吧。这东西，在你身上，是祸多过是福。如果不是猜不透龙神所想，我真想让你把这东西留在昆仑。带在你身上，太危险了。另外，还有九婴。你切不可掉以轻心，以为从此就没事了。我了解他，他绝对不会轻易罢手的。你必须提防他向你再次下手。”

后羿说得忧心忡忡，杨戬倒是不以为意，轻笑道：“就如你说的，该来的躲不掉，九婴的修为，若他真想对我下手，我日夜提防也是徒劳，除了害自己提心吊胆，惶惶不可终日外，再无他用。”“说的也是。”后羿轻叹一声，“杨小戬，坦白讲，我是真的希望你把量天尺留在昆仑。”杨戬轻轻摇头，道：“祸事并不会因为我把量天尺留下而远离。倘若有一天我落入九婴又或是其他人手里，我告诉他们量天尺不在我身上，你觉得他们会相信吗？他们会相信我会把这么重要的东西随意留在某处而不是随身带着吗？”留在师门，只可能给师门带来灾祸。当日与九婴的一番交手，杨戬便知九婴此人除了自己之外，其他竟是谁也不信。如此性子，以己度人下，他会相信他把东西留在昆仑了才怪。

后羿神色一僵，这个问题，他不必考虑就可以得出答案。“算了……算你考虑的有理，还是带着吧。但是千万注意不要拿出来。九婴不可能愿意分别人一杯羹，是以不会把量天尺出世的消息告知别人；那只孔雀心高气傲，也是不屑借外物得到那果位的；其他人……冥渊他们三个不太可能打你主意，而沧溟……他心肠不坏，来夺宝的可能性不大，但是你必须得当心他一个不小心把消息传出去。总得说来，只要你小心，应该就不会走漏消息，变成众矢之至的。下山之后，记得万事小心。”

杨戬听着后羿絮絮的念叨，也不觉烦，心头似乎有种很陌生的情绪在涌动。此刻听后羿停下来，展颜笑道：“情况还没你想得那么坏，无论如何，我不可能有性命之忧。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后羿斜眼看他：“没有性命之忧落一身伤就很好么？你是不是觉得只要还活着，哪怕只剩一口气也不是事儿？嘿，杨小戬，你要是再这样，我看等你师父玉鼎真人回来了，必定会拿着斩仙剑好好的和你聊一聊。”说着说着，后羿忍不住幸灾乐祸，竟笑了出来。

杨戬墨黑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迷茫：“师父……”转瞬便又恢复过来，淡淡道，“有一口气儿也总比让人收尸强吧？只要量天尺还在我手上，他们就不可能伤我性命。毋论，还有龙神在。”听得杨戬再次提起龙神，后羿神色一敛，正色道：“杨小戬，我劝你还是不要把活命的希望放在逆天龙神身上为好。龙神的心性委实太难捉摸，他今天说不希望你出事，明天却有可能亲手杀你。你若是把希望寄于那些老怪顾忌龙神的话不敢对你下手就大错特错了。我们是怕龙神，可一旦威胁到了自己的生命，那就什么都顾不得了。不得罪龙神是死，得罪他也是死，你说，到那时他们还会顾忌龙神的话不对你下手么？”

杨戬敛眸，覆去一抹神光：“我从来都没有把希望全放在龙神的身上。”这世上，只有自身掌握的力量才是最真实的。把生命寄托于别人的一句话上，他杨戬还没那么天真。与九婴对决时，是不得已，是在赌，赌九婴还没有急到不愿再等。如果当日九婴再不愿等，不惜一切也要夺得量天尺，他现在已经是个死人了。这样的事，赌一次两次还可以，三次四次？杨戬不相信自己有那么好的运气。若是真到了后羿所说的生死存亡的关头，龙神的话就没那么大的震慑力了。既然听龙神的话是死，不听也是死，为何不搏一次？这是人之常情。蝼蚁尚且偷生，何况这些老妖怪？不知道这是不是就是人们常说的，年纪越大越怕死？

“你能明白就好了。”后羿点点头，似是放心许多，“不过你也不必太担心。不被逼到那个地步，没人敢违背龙神的意愿让你出事。这段时间你且安心休养，别再和人动手了。这次下山，不是还有三个人跟你一起走吗？凡事让他们上。当师兄的，锻炼师弟是应该的。”

“……”杨戬望着脸不红，气不喘，理直气壮的后羿，不禁无言。半晌，“让他们锻炼？那我干嘛？”后羿仍然很理直气壮：“你当然是在后方监督，顺便指点他们了。”“…………！！”杨戬的头脑中不由得出现了这样一幅画面：哪吒三人在前方浴血奋战，他站在后方，云淡风轻的摇着扇子，漫不经心地看着三人与妖魔过招，三不五时的轻飘飘的出言纠正一下他们的动作……

下意识地甩甩头，把那个画面丢得远远的，杨戬狐疑地瞄了眼后羿，内心十分怀疑后羿就曾经当过如此无良的长辈，不然怎么说起来一副驾轻就熟的模样？将心思转回，杨戬沉声道：“今次下山只我一个，我不会和其他人一路的。”后羿愕然：“为什么？”不和那两个小家伙一路他可以理解，但是为什么连小哪吒也不带？“后羿，你觉得今时的我，适合与他们同行么？”杨戬定定地看着他道。“这个……”后羿迟疑，却也是想到了杨戬所担心的问题，“你是怕一旦九婴等人寻上门，动不了你，拿他们三个开刀？”杨戬无声地点点头。后羿皱眉道：“这个问题倒是不可不防，但是你一人下山……”乱世将至，杨小戬孤身一人未免太危险。“之前的那些年，我不是也一个人过来的？”“你……哎，就算你一个人没问题，那你怎么同你师叔伯他们说，让你一人独行？”虽然明白广成子等人极有可能会同意杨戬的建议，但后羿还是抱了希望。

杨戬神色不变，轻描淡写道：“我师叔伯他们会同意的，韦护他们两个也会同意的。”

“那小哪吒呢？”

“哪吒……我会说服他。”杨戬顿了一下，才道。

后羿无奈了，杨小戬这脾气，是一点儿都没变啊。“算了，我拿你没办法，你从来都是不听劝的。唉……不管了，我得走了。你多保重。我可是还等着和你切磋呢。”

“你也一样，多多保重。”

“呵呵，我才不会有事，倒是你，可别以后见面时，你又不记得我了，那我才真的会吐血。”后羿半开玩笑半认真道。

杨戬一挑眉：“说到这个，我倒是也想起来一件事。那天见你时，你说我以前答应了你一件事，后来也忘了问你。现在，你是不是该告诉我，我上次答应了你什么事？”“哈哈，你想知道这个？等下次吧，下次见面我一定告诉你。”后羿哈哈一笑，随即上前一步，附在杨戬耳边低声说了一阵儿，说完后退半步，重重按了按杨戬的肩头，咧开一个爽朗的笑，旋即化身流光，腾身飞往天际。

“杨小戬，咱们后会有期！”天边遥遥传来后羿清朗的长笑声，杨戬不自觉地上前小半步，望着流光消失的地方，嘴角慢慢逸出一抹清浅的笑。“后羿，后会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