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鸿涛站在祝青云书房的门口,内心忐忑,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李忠侧身站到一旁轻轻推开书房的门,恭请祝鸿涛进去。
祝鸿涛整了整衣袍,昂首阔步走进去。行至堂下,祝鸿涛站定,抱拳躬身向祝青云行礼,“父亲,昨日之事,皆因孩儿托大,才让贼人侥幸逃脱。孩儿甘愿领罚。”
祝青云放下手中的毛笔,拿起刚刚写完的信纸,祝青云吹了吹纸上未干的墨迹,装入信封。“李忠,把这封信传给昆仑暗部的萧成海。”
李忠上前接过信封,便转身出去了。
祝鸿涛站在那里躬身认错分毫未动,祝青云走下堂来,拉着祝鸿涛在堂下小几处坐下。侍女马上过来奉茶。
“事已至此,自责无用。先说说看昨天是怎么回事。”祝青云淡淡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
祝鸿涛稳定了心神,便开始讲述昨日种种。“昨日我和王言还有梅兄一同饮酒品宴,无意中发现祝风竟然是有人假扮的。由于我这几日时常让祝风照看王言,所以我料想此人定是冲着王言来的,于是想将计就计,晚上带王言去点绛楼。离开祝家堡,那人应该会抓住时机行动。最后最后果然不出所料,他以为我们喝醉了,便下手了。对了,他好像在寻找什么东西。”
祝青云指节轻轻敲击着桌案,“为什么不提前告知我?”
祝鸿涛低下头,“孩儿本以为是个小人物,可以自行应对。还有就是,想必我一出门,忠叔就已经向您禀告了吧。即使我不说,一切也逃不过您的眼睛。”
祝青云突然轻笑出声,“这是在责怪为父管控你过严?”
祝鸿涛收敛容色,“孩儿不敢。”
祝青云突然话锋一转,“你是怎么发现祝风是别人假扮的?我可都没看出来。”
祝鸿涛不想让祝青云过度关注到梅若,便说道,“祝风与我自小相伴,他的行为习惯我最清楚不过。现在突然有人假扮他,虽然相貌无异,但言谈性情总是有差别的。”
祝青云若有所思地看了祝鸿涛一眼,“承之(祝鸿涛的字)果然大有长进。”
祝鸿涛突然想起什么,声音略带急切地问道,“父亲,既然祝风是贼人假扮的,那真正的祝风去哪里了?会不会已经遭遇了什么不测?”
祝青云沉吟片刻,“让李忠吩咐下去,在不惊扰其他各派的情况下,全力寻找祝风。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为父知道你和祝风情深,但是切不可乱了阵脚。”
祝鸿涛眼中闪过一丝忧虑,却也知道祝青云说的是对的,只能答道,“明白了,父亲。”
祝青云满意地点点头,“好了,你下去休息吧。”
祝鸿涛起身,“孩儿告退。”
……
梅若早早便下到画舫去了。此刻天光正好,水色潋滟,两岸绿柳娇花交互掩映,远处时有水鸟惊掠而起。梅若静静伫立在画舫上,注入内里丢出一颗石子,大圈的水波便在澄净的水面上涤荡开来。
画舫上有一处私人厨房,梅若叫丫鬟准备了食材配料后,便打发她们上了岸,独自留在船上准备精致的点心菜肴。
……
昨日之事过后,王言便一直闷闷无言,闷在房间里未踏出一步,送过来的饭菜也分毫未动。
敲门声响起,王言却丝毫不想理会。来人推门进入后,又轻轻地合上了房门。
王言正待发作,想着谁这么不规矩,擅自进来。只听一个苍劲的声音说道,“过来吃点东西,天大的事也要先吃饱养足精神。”
王言一惊,竟然是祝青云拎着食盒亲自来送饭。于是赶忙迎上前去,接过食盒,请祝青云落座。还未等王言斟茶,祝青云已是先给王言斟了一杯热茶,“听说贤侄水米未进,我实在放心不下,便吩咐厨房做了几样可口小菜,给你拿过来。”
王言听罢,心中大受感动,眼眶一热,不禁低下头去。“祝伯伯,自家父去世,再无他人对小侄如此亲切。小侄本就身世飘零,此番又沦为江湖上人人觊觎的一块儿肥肉,内心酸楚实难为外人道。那只镯子是先父唯一留给我的东西,如今却又被贼人掠了去,小侄心中,实在不甘。”
祝青云拍了拍王言的肩膀,长叹一声,“你是个可怜孩子。但是你记住祝伯伯的话,只要有祝家堡在,便无人能伤你分毫。无论是谁给你造成的伤害,我祝某人必为你和你们王家加倍讨还。”
王言大为感动,起身在祝青云面前俯伏下拜,连磕三个响头,“您的大恩大德,此生无以为报。请受王言一拜。”
祝青云赶忙起身,拦住王言,将他扶到座位上坐好。“孩子你不必如此,祝某人但求无愧于心。”
王言心头愈发酸楚,“要是人人都似您一样,我王家也不至于落得如此地步。”
祝青云安慰道,“逝者已矣,我们活着的人自是不能沉溺于哀思,倒要为他们报仇雪恨才好。所以还望贤侄对祝某能够知无不言。”
王言点点头,“祝伯伯您尽管问,小侄绝不会有所隐瞒。”
祝青云欣慰一笑,问道,“昨天那名贼人所做之事,可有什么特别的?”
王言眉头轻锁,仔细回忆了半晌,摇摇头,“我只知道那贼人就是冲着镯子来的。只是我搞不懂的是,他为什么要那只镯子……”
听罢,祝青云略一沉吟,问道,“这镯子有什么特别?都有谁知道你有这只镯子?”
王言困惑地答道,“我不清楚这只镯子有什么特别,但是当初我爹叮嘱我千万要保护好这只镯子。至于谁知道……”说到这里,王言想起了梅若,眉头皱得更深了。
祝青云察觉到王言的异样,便问道,“贤侄可是想起了什么?”
王言回过神赶忙摇头,“没有,真的想不到什么其他的了。”
祝青云见状也就不再多说什么,留下王言离开了。
……
祝鸿涛来到堤岸上,看到画舫静静游荡在水面上。船上灯火掩映,随着水波在湖面上闪烁。种种吐出一口浊气,祝鸿涛索性将之前的琐碎都抛之脑后,使出一招蜻蜓点水,向水中画舫掠去。
桌上已经摆好了美酒,祝鸿涛看四下无人,便自斟自饮起来。突然身后一个清丽的女声响起,“这么猴急,都不等等我的小菜。我可是在厨房忙活了一下午呢。”
祝鸿涛放下酒杯,梅若已端着菜肴走到近前。一身水色纱衣袅袅婷婷,秀发上插了一根通体透亮的碧玉簪,空气中隐隐浮动着白色木槿的淡香。
祝鸿涛摩挲着下巴,一副陶醉的样子,“佳肴美酒,灯下美人,这可算得上祝某平生最快意的一顿饭了。”
梅若在祝鸿涛对面坐下,斟了两杯酒,举杯笑道,“君期正年少,何以论平生?”
祝鸿涛哈哈大笑,一饮而尽,答道,“平生七十载,今宵复几何?”言罢长叹一声,“今夜定当不醉不归。”
梅若眉眼处带着笑意,撤了酒杯到托盘上,拿了两坛酒放到桌上,“早就准备好了。杯子太小,直接来怎么样?“
祝鸿涛拆了酒封,仰头便饮,任由酒水打湿衣衫,浑然不顾,只觉生生醉去便好。梅若拦下了祝鸿涛,“有心事?”
祝鸿涛无奈地摇摇头,“算不上心事,只是有些厌倦。”
梅若若有所思,开口道,“以你的身份地位,能让你厌倦的大概也就只有身份地位本身了。”
祝鸿涛又灌了一口酒,“生我者父母,知我者梅若是也。”
梅若轻轻一叹,“举杯销愁愁更愁。还是尝尝我做的小菜吧,机会难得。在你之前,我也就只给家里的长辈做过一次。”
祝鸿涛听到此,不由说道,“你家人很疼你吧,就你这脾气,一看就是被宠坏的千金大小姐。”
梅若柳眉一挑,说道,“他们是很疼我。不过我这脾气啊,天生!”
祝鸿涛一笑,顺势问道,“梅若家门何处?”
梅若玩味一笑,并未马上答话。两人目光对视,半晌后,梅若拿出一块玉佩放在祝鸿涛面前。
祝鸿涛面色一惊,随即又似了然,迅速恢复平静,把玉佩推回到梅若面前。
梅若收起玉佩,祝鸿涛脸上表情复杂,“果然我所料不差,想不到你真是这样的来历。”
梅若淡淡一笑,“这会影响你请我喝酒吗?”
祝鸿涛摇摇头,“彼时江湖云起,你我初识梁溪,尚且能够倾盖如故。如今梅若坦诚无欺,即使是这样的来历又有什么关系?”
梅若轻笑出声,用手指点了点桌面,“把菜吃光,然后咱们去画舫顶上饮酒赏月。我先去拿点心。”言罢起身,向厨房走去。
……
梅若拎着食盒回来时,发现王言也在,心头略略惊讶,向祝鸿涛投去一个疑惑地眼神。
祝鸿涛正待开口,王言突然说道,“梅若!那个西北大汉是不是和你有关系!他明摆着是冲着镯子来的,只有你清楚知道我有一枚镯子。”
梅若被这一番抢白弄得莫名其妙,冷冷一笑,走到桌边坐下。“只有我知道?之前掳走你的人可未必不知。”
王言面色苍白,继续质问,“可是当时他们看到了这只镯子,不以为意。可见他们并没有动机。”
梅若眼中寒光乍现,面有厉色,“笑话!他们不以为意,我又瞧得上它是个什么东西!当初你自己不小心弄丢了镯子,我好意还你,你倒好意思反咬一口。”
王言一时无法反驳,也渐渐冷静下来,意识到这样质疑梅若确实不合适,心中暗怪自己被眼前的事冲昏了头脑。一时手足无措,王言颓然地坐在凳子上,梅若眼中已然一片漠然,不再理会王言。
祝鸿涛眼见原本的好气氛被打乱,心头怅惘,不禁叹了口气。梅若提起食盒,拿上酒坛走到船舱外,回眸一笑,“说好的月下饮酒,你来是不来?”
祝鸿涛心头的阴霾一扫而光,先是安慰地拍了拍王言的肩膀,随即走出舱外,一个旋身,率先越到画舫顶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