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在妈妈身边的这些日子里，我渐渐觉得妈妈不对劲，她和以前不一样了。她总是时不时说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有时邻床的病人正在睡觉，她忽然就大喊一声，把邻床吓一激灵。经过几次惊吓，邻床受不了她，让家人协调给换了一间病房。后来新来的病人也被她这样折磨得没法睡觉，对方只是跟妈妈抱怨了几句，没想妈妈和她大吵起来，病人的家属来了，妈妈还从床上扑下来骂得歇斯底里。

没过多久，妈妈出院，因为腿上的骨折还没好。妈妈是坐在轮椅上被我推走的，我走在后面，轻轻推着轮椅。看不见她的表情，但觉得她一直在注视着我，有一种对方后脑勺长出眼睛的错觉。我几次开口想要和她随便说点什么，都没有找到合适的话题。

上楼的时候，我推妈妈走进电梯，爸爸按下楼层的数字。妈妈忽然问我：“你刚才想要跟我说什么，欲言又止的？”

我张口结舌，爸爸回头疑惑地看着我。我说：“没有啊。我没有想说什么。”

妈妈的笑容被凹凸不平的轿门反射出来，变得扭曲，十分不真实的感觉，我对着那个不真实的影像说：“妈，腿还疼吗？”

“别跟我转移话题，我知道你现在跟我不亲了。母女虽然有血缘关系相连，到头来还是那么一回事，一分开，随时都能忘记还有一个妈。要么人们说，儿行千里母担忧，母行千里儿不愁嘛。都是有依据的。”

我不自然地笑笑：“妈，你想多了。我这两年从来没有忘记过你。”这句话是千真万确，我时时刻刻都记着。就算真有什么时候暂时忘掉了，洗澡的时候总会想起来。

妈妈说：“我养你这么多年，你的秉性我还能不知道。我不看你，但你的一举一动都在我眼里，你的事瞒不住我。”

我之前那种被窥视的感觉愈发明显，我低下头，沉思，我有什么事一定要瞒着她吗？

最让我心有余悸的是做水果沙拉那一次，我把切好的苹果、香蕉和一粒粒玛瑙似的葡萄放进盘子里，加上沙拉酱。这时妈妈过来说要帮忙，我忙说不用，随手抓起筷子搅拌起来。妈妈目不转睛地看着，突然发起火来：“谁让你用筷子拌沙拉的？”

这一嗓子非常尖利，我差点把筷子弄掉。“这……筷子怎么了？”

她笨拙地操控着轮椅过来，抢走我手里的筷子扔到地上，我弯腰去捡。她在我耳边训斥：“这么大的人了，一点家务都不会做！你看看你，笨手笨脚的，像什么样子？！”

我正要转身去水龙头下冲洗筷子，她又一把抓住我的袖子。她端起我还没拌匀的水果沙拉，“这是你做的？什么东西！”我不明所以，她说：“水果怎么能切这么大一块，一口能吃下吗？你打算噎死你妈妈还是噎死你爸爸？”

我又委屈又愤怒，一把甩开她的手：“妈！你怎么说话呢？！”

她抄起水果刀，在我面前比划着：“水果不能切这么大块知道不知道！”

我点点头，深吸一口气，“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