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红枫明目张胆地跟我作对,我就直接跟她拼了。可是她玩阴的,她每天在校园里招摇过市,谁也说不清她是哪个学院哪个系的学生,但又不觉得她的出现有什么不正常、有什么突兀之处。
与她见面的时候,她总能摆出一副恰到好处的笑容来。她就是能摆着该死的笑容和我握手言欢,我当然也不能驳她的面子。最起码的礼貌还是要讲的,毕竟都不是小孩子了。上小学的时候,孩子们对谁厌恶或者看不顺眼都能直接表现出来。可是上了大学还这样沉不住气未免要贻笑大方。我不是什么有城府的人,但我也不是傻子。
走廊里,墙上贴着禁止喧哗的标语。我正站在本所院校最古老的建筑里,也是最偏僻的一所楼。从窗子望出去,可以看到低矮的围墙和围墙后面比这栋楼还要陈旧的小瓦房。这是我在这座城市见到的唯一几座小瓦房,它们在钢筋水泥的森林中幸存下来,散发古老典雅的韵致。
教室里坐满了准备考研的学生,听说他们每天不到六点就起床,凌晨两点还没有入睡。估计高考的学生也不过如此吧。我比较懒惰,上高中的时候没有一天超过十一点睡觉。
红枫从走廊尽头的楼梯上缓缓走上来,我无精打采地看着窗外的风景。她走近我,像一个老朋友那样跟我打招呼:“你在干什么?”
我说:“你真关心我在干什么?”
她靠在窗边,轻轻一跃就坐在窗台上,俯视着我:“说实话,不关心。”
我猜测道:“你应该从来不关心别人的感受吧?不然你也不会随意杀死一个人。你说,从我认识你开始,你杀死多少人了?”
“记不清了。”她调皮地一笑,“我不太清楚你们这些人的人生观价值观什么的,但是在我眼里,杀几个人真的不算什么。”
中午和程嘉浩一起吃饭的时候我问他:“红枫为什么会视人命为草芥?”我真的想不通。人们喜欢刺激的东西,所以才会去看恐怖片,玩刺激的游戏。但人类是有分寸的,他们只是追求一种逼真的模拟游戏,却不会真的去杀死别人。当然,少数变态除外。至于红枫,我不觉得她是什么变态,貌似也不是迫不得已才乱杀无辜,那么她究竟为什么这样镇定地玩弄别人、甚至是杀人呢?
程嘉浩艰难地咽下一口饭,抬眼用乞求的眼神看着我:“你能不能别在吃饭的时候提起她?”
我埋头吃饭,仔细想来,我确实提起她的次数比我眨眼睛的次数还多了。人生的烦恼已经那么多了,我何苦自找烦恼呢?我虽然每天都能见到她,但是她没有出手伤害我,我为什么不能把这个麻烦暂时抛到脑后呢?
程嘉浩见我像个犯错误的小孩子一样乖乖吃饭,又不忍心地安慰我:“小麦,总会有办法的。”
我也相信,总会有办法的。
程嘉浩说:“低等维度的生物不可能理解高等维度的存在方式。所以,我们只能生活在三维空间,可以进入二维空间甚至是一维空间,却绝不可能进入四维空间。红枫,她是四维空间的人。”
哦,来三维空间找茬吗?就像人们在科幻作品中幻想的那样,一群文明水平比地球高的外星人来攻击占领地球?
我说:“即使是四维空间,她也应该知道人命的重要吧。”
程嘉浩摇摇筷子,表情十分严肃地说:“真的不是这样,你擦掉油画上的一块霉斑,那里面的微生物个数比人类的总数还要多。你杀掉它们不需要理由的,只是因为看它们不顺眼,不是吗?”
我张口结舌,我们这些人命在她眼里,就是一群微生物一般的存在?程嘉浩看出我未问出口的问题,郑重地对我点头。
我忽然想起之前的食人鱼事件,那样反常的事情,是不是也是红枫所为呢?而且,那次,程嘉浩也莫名其妙地出现。我早就该注意到这些异常了,只是之后的事情一件接一件,根本没有给我思考的时间。我问程嘉浩:“你是不是早就知道红枫有问题?”
程嘉浩又开始提起筷子吃饭了,“你说的早有多早?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那次接到凉凉的电话后,她莫名失踪,我就怀疑她的室友来历不明。后来发现,果然如此。她已经死了,所以才会沦落到三维空间。”
“如果我们死了,是不是也会进入二维空间?”
“真聪明。这就是传说中的鬼。”
我接着推论,红枫在原来的空间的地位就跟我们眼中的鬼一样。就是这样,难怪她心理失衡呢。
我又想起一个问题:“那么那些食人鱼是哪里来的呢?”
程嘉浩解释:“那些鱼类绝对不可能是食人鱼,我不清楚她从哪得到这些东西,可能是从四维空间带回来的吧。”
不知道为什么,只要是进入低等维度的生物都会变得情绪暴躁。当初的凉凉是这样,后来不慎进入二维空间的我也是这样。至于红枫,虽然没有歇斯底里,但也有点神经变态的嫌疑。
本来我还有一个问题:红枫凭什么有能力青衣子掌控他人的生死?但是还没等我问出来,椰子的电话就打了过来。椰子这个人一般不重要的事情都发短信,第一天发短信第二天才看到的情况数不胜数。重要的事情都会打电话,那个时候如果我敢忽略她会一直把电话打爆。所以一看到来电显示我就划屏接听电话免得她在某个地方急出一头白毛汗。
我基本上没有说什么,随着她说话,我的表情时阴时晴,变幻莫测,连我自己都感受到了。挂断电话,我依旧沉浸在椰子兴冲冲的叙述中。程嘉浩问我:“你怎么了?是谁的电话?”
我说:“椰子的。”我眨眨眼睛。
程嘉浩终于放心,“椰子能给你造成什么打击?怎么接过电话后就变得像霜打的茄子一样?”
我呵呵一笑,“总体说来,应该是一个好事。”
究竟是什么好事?椰子请我吃饭。
如果只是一个人请我吃饭就算了,可是这是一个饭局啊。跟我没什么关系吧,一群走出校园的、事业有成的校友……说真的,我跟他们没什么共同语言。
但是这个饭局我还是参加了。椰子根本没有给我拒绝的机会,我还没来得及说出一句反对的话就被她挂断电话了。有椰子在我总不会被人卖了吧。
饭桌上,出于礼貌,我和几位年长我超过十岁的校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几句。本来装淑女装的一本正经,没想到遇上一个特别能说的哥们,于是我的本性暴露了。没有几分钟,我和这个校友已经聊开了。一时兴起,吴哥说:“我看你这小姑娘特投缘,以前怎么没遇见你呢?以后我们一定要好好联系联系……”
我之前灌下去两杯白酒,已经晕晕乎乎的了:“吴哥,你要是以前认识我,得降级多少年啊?”
他说:“相见恨晚,学妹,有什么难处一定要和哥哥我说,我分分钟帮你解决了。”
我一时激动,也不管他是不是客套还是摆谱,直言不讳地说:“吴哥,你帮我找个兼职工作吧。”
说完我就有点后悔, 我跟他根本不熟啊。这下倒是好,没有人要把我卖掉,我却硬往上冲,我这辈子再也不喝酒了。
吴哥思忖片刻说:“我正好缺一个助理,要不你来试试?”
我抬起迷离的醉眼看他,眼睛眨也不眨,想了半天也没找到合适的措辞来应付,借着酒劲我直接扑倒在桌子上。
因为这件事,我被椰子嘲笑了好几天。“你不是能侃吗?你不是天不怕地不怕吗?你不是要找工作吗?你不是缺钱吗?现在怎么熊了?”
我把头埋进书本里当鸵鸟。偶尔想要反抗一下,但椰子伶牙俐齿、唇枪舌剑的,我不想当炮灰,又埋进去了。
好久,她终于不再奚落我,我慢悠悠抬起头幽幽地问她一句:“你的那个什么吴哥靠不靠谱啊?”
椰子顿时急了,“你以为我接触的都是什么人?每一个都比你靠谱,你看看你,和家人都能搞得苦大仇深的,谁还能比你更不靠谱啊……”她的话忽然停住,她也注意到,我的脸色瞬间改变了。
从上大学开始,我就没和家里人联系过。很多时候,最深的伤害来自最亲近的人。有些痛可以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变浅、变淡,而有的伤害却因为在身上、心上留下难以磨灭的疤痕而永远疼痛。这种疼痛是永远新鲜的,每次回忆都加深一些。
也许我终有一日会摆脱内心的阴霾,终有一日会和家人重归于好,但是现在,我真的做不到。
椰子转移话题:“那你究竟要不要去?吴哥可是非常热心的人,你这样爽约是不是不太合适?”
我斩钉截铁地回答:“去,我还要赚生活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