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冷笑，这就是你所说的原则性错误。她又听到有人议论，“她要跳楼吗？”不由得向下张望一眼，好高。这样的高度几乎可以俯瞰整个校园。如果跳下去，她一定会死得很干脆，可是，她为什么要跳楼呢？

“知道你是冷漠的人，追到你很有挑战性和成就感。你以为我说的甜言蜜语都是发自内心？每天和你腻在一起，我心里想的都是怎样给你一个永生难忘的教训。拥护道德败坏的老师的小人，我一看见就觉得恶心……”

她掏出手机，按下熟悉的号码，接通后，两个人都陷入尴尬的沉默。最后对方率先开口：“有什么话，说吧。”

“你不喜欢我对吗？看上一眼就觉得恶心？我是苍蝇吗？”

“我想我的信里已经写得很清楚了。”

“可是你的心里清楚吗？”她轻轻抽泣一下，立刻克制住：“你的心里一点愧疚的感觉也没有吗？”

“你听我说，”程嘉浩倚在窗边，“我没想到，老师会狠下心把你罚回家。这是老师的决定，错不在我。”

好一个从不在你。凉凉轻轻擦去眼泪，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下来。“那么，你对我连一点的喜欢也没有吗？你当初处心积虑把我追到手只是因为新鲜好玩吗？”

“……”

沉默了大约半分钟，电话被挂断。妈妈的电话打过来：“凉凉啊，奶奶快要不行了，一直在喊你的名字，快回来……快回来见她最后一面……”手机从手中脱落，没有摔坏，妈妈的声音从里面不断传来。只是凉凉的大脑彻底死机，什么也听不到了。

窗边，寒风呼啸。她的眼泪被风干，脸痛得像刀割一般。此刻，她俯视这个世界，真想一死了之。

我问：“后来你跳下去了吗？”问完就发觉自己白痴，如果真的跳了，她还能在我面前喋喋不休地诉说情史吗？

她摇摇头：“我没有跳，因为恍惚间，我看到自己纵身跳下去的身影，当那身影坠入尘埃的时候，我甚至听到自己骨头碎裂的声音。我站在居高临下的位置，看到自己扭曲的尸体摊在地上，”她冲我笑笑：“样子非常难看。然后，我看到一群人围过去，程嘉浩扑倒尸体上，久久不起来，像是恸哭的样子——我仿佛看到自己死后的情景，如此绝望凄凉。那一刻，我意识到，活着是无限美好的。”

我帮她擦去眼泪，说：“谢谢你，我明白，你是想告诉我程嘉浩是一个两面三刀的人。我会对他死心的。”

她表情凝重地望着我：“这不是重点，我想说的是，当我抱着一厚摞书走到楼下的时候，我果真看到一群人围观一具尸体，那是程嘉浩的。他死了。”

我的心脏像被醋泡过那样酸软，全身都无力了。教室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不知何时，黑夜已经拉开帷幕，刚好衬托此刻的诡异。我走到窗边，企图让夜风吹醒我。可是风愈吹，我愈是头痛。

接下来的几天我心神不宁犹如恶鬼缠身。椰子看到我不争气的样子，心情也由最初的不以为意转变为现今的忧心忡忡。这几天，我几乎把所有的可能都想到了。第一种，凉凉口中的程嘉浩不是我认识的这个阿浩。第二种，坠楼围观什么的都是凉凉的错觉。第三种，凉凉在撒谎或者开玩笑。

开玩笑这个假设直接被我否定了，她的表情那么严肃，一定不是说着玩的。那么说谎呢？她说谎的目的是什么？

我掉进了自己陷阱，我为什么宁可自己胡思乱想也不愿向当事人之一求证呢？一切事情如此简单，只需找阿浩问个清楚。

本来我打定主意，可是我渐渐发现，决心在虚荣心面前根本就不堪一击。我错过了无数个机会。最后终于在食堂这个嘈杂温馨的环境下叫住他，问上一句：“你还记得一个叫林紫凉的初中同学吗？”

他愣了一下，轻描淡写地说：“嗯。怎么了？你听说过？”

我木然点头。何止听说过……

他补充道：“初三那年，她失恋后想不开，跳楼死了。”他摇摇头，一脸惋惜。连连叹气。

之后的一个星期我再也没进过食堂。究竟是林紫凉死了，还是程嘉浩死了？或者他们都死了？现实是他们都没死，活生生出现在我面前……

我不得不向椰子求助，我问她：“为什么同样的一段经历会给两个人留下不同的记忆？”

椰子幽幽答道：“这就是人心。”

这句话犹如醍醐灌顶，灌得我全身冰冷。

我站在穿衣镜前打理蓬乱的头发，我要恢复正常生活了，不论事实如何，我都不想再去探求，我不好奇。梳子刮过头皮的舒适感让我惬意得昏昏欲睡，镜子中的我慵懒飘逸。此时，身后一个和我一模一样的人对着我邪邪地笑：“你，真的不好奇？”

尾声：我眨眼的功夫，身后的“我”消失得无影无踪。与其说成幻觉，不如说是受到内心另一个自我的拷问。我直面镜子里的自己。冷静地回答：“我很好奇。”

很多人喜欢自欺欺人，对于失而复得的东西，逼迫自己相信根本没有奢望过。对于做错的事逼迫自己相信错不在己并且拒绝弥补。对于不堪的过往，倾向于忘记或者强行修改记忆，从而忘却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