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以后,凉凉和椰子两个同病相怜的女人成了朋友。当然我也不例外,用椰子的话说,我是“纯天然的非人类”,从来不会记仇的。所以很快和凉凉打成一片是顺理成章的事。
当初说她是小三,实则冤枉。她根本不知道小白脸有女朋友,至于气势汹汹地找椰子挑衅那件事,那纯属椰子的梦境。凉凉也很无辜。
交往久了才发现,我和凉凉趣味相投,都是骨灰级吃货。可以不上网聊天,可以不煲电话粥,可以不看帅哥,可以不逛街,可以不穿漂亮衣服,唯独抵挡不了美食的诱惑。我们喜欢到各色餐厅尝鲜,乐此不疲。
这天,她邀请我到发小的学校食堂。她的发小长得眉清目秀,一看就是个文艺青年。只是令我不解的是,一个男生居然留着一头飘逸的披肩卷发。如果不是蓄着彰显成熟的小黑胡(后来我才知道他是不修边幅),我都要把他划错类别了。凉凉不无自豪地介绍,卷发男是该美术学院著名的才子。而我问的第一句话却是:“你吃方便面的时候会误食头发吗?”
我从小就是个全身上下长满艺术细菌的人,可惜没有从一而终,学了化学专业。见到卷发男,我一时兴起,跟到画室观摩他作画。他不置可否,热火朝天地忙到深夜,我猛然醒悟,宿舍在十分钟之前关了门。
而这个卷发男,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了,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我在心中腹诽:真不懂得怜香惜玉。我问他:“你不会去睡觉吗?”
大约过了十分钟,他回答:“就在这睡。”之后再问什么也不开口了。
我无处可去,闲来无事翻他的画册。这是一本素描,我不懂鉴赏,只知道画得惟妙惟肖,挺唬人的。画面都整洁干净,抬头再看看他的脸,惨不忍睹。他正忙着调色,顺手抓抓脸,一张白净的脸被弄得五颜六色、七彩斑斓。我摇摇头,艺术生通病。
“我能问问你画的是什么吗?”他刚刚画完,正在端详自己的作品,眉头紧锁,一脸沉思。而在我看来,他不过是把画布涂黑了而已,上面点染着诡异的绿色。是我的错觉还是渲染的效果,我怎么觉得画布上闪着荧荧绿光呢?
他深沉地望了我一眼,说了一句高深莫测的话:“你不懂。”
相对于油画,我对于他这个人更感兴趣。我与他攀谈,引诱他泄露画者的心理世界,他很快招供,他是梵高的忠实粉丝。他跟我讲了对梵高的崇拜,还有精神层次上与梵高的密切沟通。还说,自从得了精神病,整个人精神多了。我越听越感慨,我离美术世界真是越来越遥远了。同时我也庆幸,我没有成为卷发男口中所谓的精神病。
要知道,梵高就是因为精神失控而自杀了。我随口一提梵高之死,他立刻激动得热泪盈眶,抓着我的手可劲摇:“大姐,我这幅画就叫《梵高之死》!”我说,小弟,梵高变成萤火虫了吗?
夜色已深,我们都熬不住夜,各寻栖息之所,睡去了。
天亮的时候,我忘记自己睡在凳子拼凑的“床”上,一翻身滚了下来。手触到了黏糊糊的东西。是血。
卷发男自杀了。割腕。鲜血从切口处汩汩流出,已经昏迷不醒。我偏偏是那种超人,别人不能冷静面对的场景我能面对。我望着满地的鲜血镇定自若地拨打120,还清晰无比地说出了具体地址和伤者情况。
凉凉接到电话后火速赶到,竟比120还快。她一进门就看到脸色苍白,神情木讷的我盯着那幅神秘的画作,连眼睛都不眨。不错,就是那幅《梵高之死》。
她好奇地瞟上一眼,颇为不解地拍我的肩:“怎么了你?”
我吓得尖叫,大脑一片空白,紧紧抓住她的手。
凉凉摸了一下我的额头:“你发烧了?你昨晚睡在这里吗?怎么连窗户都不关?”满口的责备,但我知道她是刀子嘴豆腐心。
我被椰子开车送回宿舍,昏昏沉沉睡了一天。椰子喂我吃各种药片,简直把我当成试药的小白鼠了。
晚上,程嘉浩来看我,送了很多好吃的,可惜我一点胃口都没有。他把浸了冷水的毛巾敷到我的额头上,很快就变成热毛巾。他不辞辛劳地换。不经意看到我身旁的布卷,随口问道,“那是什么?”
“画。”
“我能看看吗?”
我虚弱地点点头。我也希望有人能帮我解开谜题。然而他只是不感兴趣地扫了两眼,便得出一个很有建设性的结论:“看不懂。”
也就是那天晚上,我高烧未退,强撑着去医院看望卷发男。阿浩虽然疑惑,仍然陪我去了。凉凉告诉我,卷发男早就苏醒,也没有生命危险,但就是双眼无神,一言不发。我不置可否,走到他面前,展开了那幅画,幽黑的画面中闪动若隐若现的绿光,既凄凉,又疯狂。他说了苏醒后的第一句话:“我是梵高。”
死者附身?我是相信科学的人。我强烈建议凉凉为他找个心理医生。很快我们与李医生见了面,听说这个李医生还是卷发男的小学校友。听完我们的叙述,李医生认为卷发男的状况只是心理障碍,还不属于心理疾病的范畴。无论怎样,我心里的石头轰然落地。
在椰子的药物轰炸下,我的烧总算是退了。不然我真怀疑她下一步会不会直接把我丢进冰箱。
再也没见过卷发男,听凉凉说,他现在恢复得很好,精神状态不错,不似刚醒来时那般郁郁寡欢。据李医生的分析,他对美术太过痴迷,对梵高的崇拜更是到了走火入魔的程度,他已经把自己幻想成了梵高,在心理学上称之为癔症。然而,与其他患者不同的是,他能清楚地认识到自己事实上不是梵高,从而产生了强烈的心理落差和沮丧。自杀就是这种矛盾心理的体现。我见怪不怪,小时候我还梦想自己是飞天小女警呢!
到此为止,这些破事我再也不想染指。椰子这大嘴巴,不知什么时候向阿浩透露我和卷发男在画室里过夜的消息,惹得阿浩对我不冷不热——我真是烦死了。椰子居然还好意思在我面前对灯发誓她只是不慎说漏了嘴。我还不了解她?说到兴起恨不得对人家掏心掏肺。我怎么会有这么二的室友呢!
可是,事情并没有告一段落。卷发男第二次企图自杀,就在我们曾过夜的那间画室。他坐在窗边,一脸迷茫和痛苦。我不知道自己哪根筋搭错,爬上画室对面那栋教学楼的窗子与他遥遥相望。我对他喊:“梵高不是跳楼摔死的!”他大惊失色,仰面摔下去,要不是民警眼疾手快接住了他,非撞个脑浆迸裂不可。
我又救了他一命。走出美术学院,正碰上阿浩,他的脸色很阴沉,丢下一句:“刚才我也在场,女英雄。”
“我看见你了。”
“人命关天,所以你连跟我打个招呼都顾不上了吗?”
明知故问,我一下楼人就没影了,让我去和谁打招呼?他什么时候能改改这个臭脾气?“陪我去办一件事,然后我们一起去吃顿饭吧,好久没在一起聊聊天了。”
这招果然奏效,他转怒为喜,一口答应下来。
我把那幅《梵高之死》平铺到李医生的办公桌上,什么也没多说,只是告诉他,这可能与卷发男的自杀有关系。他稍稍端详几眼,立刻把画叠起。四目相对,一切尽在不言中。
就像承诺的那样,格调优雅浪漫同时不乏温馨的西餐厅,精致的食物散发出的浓郁香气令人食指大动。可这美好的一切被一个电话残忍打断。卷发男惊慌的声音传来:“李医生自杀了!”
我刚刚拾起的叉子从手中滑落。我抓起背包:“阿浩,李医生出事了,我去看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