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
画劫看着程牧野,眼中是一片孤寂。她不再看程牧野,向着夕阳落下的方向,离开。
程牧野的手停在空气里,虚无的握着已经不存在的温暖。他无声地微笑,落在夕阳璀璨的光辉里。他忽然快走几步,追上了走在前面的画劫。
“你终归是不相信我,许多事,你都不曾告诉我。”
“我也同你说过,知道太多,未必比现在好。”
程牧野没有回答,而是停下来,忽然转头看着身后的樱草寺。
寺庙在落日的余晖中,矗立在樱花尽头,包裹着灿金的光芒,可是又那样清寂安然,隐藏在阴影里,张着一张狰狞的嘴,迎着来来往往的人。
天色渐暮。
寺庙周围,变成一段人迹罕至真空地段。
画劫同样转过头,看着站在暮色中的程牧野。
她们认识,已经过了很长时间,从初夏到冬末,还有几日,就是除夕。
他这个年纪,应该在学校里,挥洒青春,嬉笑打闹,或许会来一场众所周知的暗恋,同样被人喜欢,然后毕业,工作,成家立业,一辈子,平安开始,平安结束,如此,未必不是一种幸福。
可是,她带着他,走向一种未知的生命。
“有些事,我并不想将你牵扯进来,可是,我同样别无选择。对不住。”
程牧野像是没有听到画劫的话,依旧微笑着,看着画劫,仿若方才的尴尬不存在。
“我明白,我选择这条路,画劫,我就选择了相信你。”
可是你……你不相信我。
这句话,程牧野没有说出来,他走在画劫的身后,看着夕阳下她的影子,稀释在落日里,然后在某个瞬间,交叠痴缠。
樱草寺在夕阳的光辉里孤寂的矗立,无声且沉默的看着这一切。诡异地安静地沉默着。
“我觉得有些奇怪。”
程牧野一直扮演着打破沉默的人,这次依旧如此,他看见画劫那细微到难以分辨的微笑的弧度,再多的苦闷都化作虚无。
那抹轻浅的笑,给了程牧野信心。
“我不知道应该如何形容,那位老人,我在她身上感觉不到温暖,感觉不到任何可以称之为思念的情绪。就像是一座没有生命的雕像,也可以说,我在她身上,感觉不到任何作为活人应有的气息。”
“所以呢?”
画劫终于停下脚步,在第一个十字路口停下,微侧着头,抬眸看着程牧野,那样寒星一般孤冷的眼中,笑意深沉,如水。
程牧野的耳朵,无声地红了,连声音都有些不为人所察的颤抖。
“她还活着吗?”
程牧野的眼神那样专注,却十分确定,画劫可以看出他眼中的笃定,就算他说的是一个疑问句。
樱花在夜空中无声落下,成为夜空中仅有的色彩。
夜风轻拂。
“没错。”
画劫的声音不大,犹带笑意,就像她看着程牧野的那双眼。
“我们这次来,不是因为她,却也因为她。”
“这样美丽的樱花,在我的故乡,代表着死亡,樱花下,埋葬着无数人的尸体,英灵,甚至执念。那些事物。会化作无穷的养分,让这些树,越来越繁茂,那些飘飘洒洒的樱花,都是那些英灵滴落的眼泪。”
“古桑原的战场上长满了这样的樱花树,漫无边际,哪怕是修为通天的师尊,走出那片战场,都需百载。就像这里,同样都死过很多人,超乎你的想象。”
这是程牧野第一次从画劫嘴中听到关于她师傅的事情,即使只有一个尊称,即使他早就知道那个人的存在,甚至见过他,即使只是尸体。
可他就是冥冥中知道。没有理由的知道,那个人,是画劫的秘密,只属于她一个人的,任何试图的接触,都是亵渎。
可是,她却提起了,在这个夜晚。樱花飘落,寂静无声的夜晚。
画劫指间拈花,神情淡漠,轻嗅着着指间若有似无的花香。
她轻微启唇,像是要说些什么,可是,她到底没有说什么,不是因为她不想说,而是因为总会有什么东西,在这种关键时刻,打断谈话的可能,其恶心程度不亚于吃到半只蟑螂。
打断画劫说话的不是其他别的什么,而是从虚空中离奇出现的一个人。
那人仿若永不染尘埃的青衣,沾满了树枝草屑,长发蓬乱,更是直接砸到地上,哪里还有道骨仙风的出尘之味,如此狼狈。
他甚至连话都来不及说,指间星芒微现,而后直指画劫而去。没入她的身体,再看不见丝毫痕迹。
画劫的眉毛轻微的皱着,不解的看着一滩烂泥一样,躺在地上喘息的人。
君婴从来没有这样狼狈,缥缈殿里几乎避世而居的四海星君,没有人知道他到底有多厉害,与魔域接连上万年的战争里,他都未曾这般狼狈,永远朗月清风的站在那人身边。
这不是那个在月光中,同程牧野侃侃而谈的方外之人,而是急于逃难的难民。
这天地间,能把他逼成这种地步的,寥寥数人而已。只怕……
“我在栖凰山遇见了……”
君婴的话也没有说完,好像所有的话,都只能说到一半一样,他的话,同样被打断。
那是一个鲜红的身影,一身红色劲装,墨色的腰带将红色分开,那头乌发,束在头顶,发尾安静的垂落在身后,接近脚踝。在夜风中舞动。
残阳如血,天还没有彻底黑下来,这条街道之上,却已经空无一人,如血的残阳里,红衣男子微笑着,完美的,看向画劫。
他的笑容太完美,完美到不真实,就像是围绕在他身边的浅白的虚雾。
“他遇见了我。”
画劫沉默地看着他,眼中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最后,她只是面无表情地侧过头,不再理会红衣男子。
“栖凰山的桐草,落月河的水魂,万魂崖的骨木,还差什么?清河苑里大概都可以寻得到。”
画劫依然无言地看着樱花,空气里好像有人在叹息,片刻后,红衣男子又开口。
“没有你想的那般简单,不然我又如何会这样求你?”
画劫知道,他说的是实话,在这世间,他不需要向任何人低头,可是他却三番两次地来找她。可她如何可以放弃,哪怕希望渺茫。
如果方法可行,那些惊才绝艳的人又如何会湮灭在时间的洪流之中?如果不可行,那她这些年的坚持,还有没有意义?
她能放弃吗?
她还有余地选择吗?
“我说过,只要你答应,我可以帮你做任何事。”
红衣男子沉默了,抬头望向了淡粉的樱花。
空气里满是尴尬的味道。
“时间快要到了,你也该走了吧!”
说话的人是倒在地上没有丝毫形象的君婴,即使他看起来那样狼狈,却依旧保留着自己的风度。
红衣男子有些无奈的看着君婴,那眼神十分复杂,最终却也没有说什么,消失在樱花下。
天已经彻底地黑了下来,樱花飘落,却消失在地面,无声无息。地面泛起银色的光,模糊了人的视线。
“天黑了。”
画劫的声音缥缈虚无,最终消失在原地,重归黑暗,只有君婴一人,没有形象的躺在地上,依稀可以听到他咬牙切齿的声音。
“靠,居然只留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