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老派仙童送来请帖那会,庖栖乙还趴在案上对着一块素帕发呆。
那是一方藕荷色的帕子,捡到它有很多时日了。绣工并不怎么样,唯一的一朵红莲还被绣的歪歪扭扭,配上底下一排同样好不到哪里去的题字,当真惨不忍睹。
庖栖乙的指尖触上帕面时依稀能感觉出来,手帕的主人将它顾得很好。
耳旁适时的传来一声通报,小乙却听得心不在焉,等缓过神来有些惊诧,“等等,你方才说的是谁?谁来了?”
传话的是个着粉色衣衫的娇俏姑娘,还是只兔子精的时候常受山里其他野物欺负。某一日不慎被狼叼着脖子走,幸得庖栖乙路过及时施了把援手。
狼口脱险后便立刻扑到小乙脚边死死抱住大腿,一块鼻涕一串泪胡乱擦在她的鞋面上,表示要追随到天涯海角做牛做马肝脑涂地。
庖栖乙见她的确手无缚鸡之力,且念着女孩子家家孤身一人在外漂泊不容易,秉着好人做到底的善心将她牵回了须弥山从此做个看门的。
闻言小粉一脸正经,圆突着杏眼脆声道,“人家可是说真的哦姐姐!大门外的那个人他有这么高哦!皮肤有这么好哦!长得有这么俊哦!表情有这么酷哦……”
小乙被她夸张的比划看得一呆一呆的,思绪也跟着混沌,随着她的腮帮子张张合合,最重要的一句话终于落地,“那个帅叔叔问我姐姐在不在家,在的话就把他的东西还给他,不在的话他就进来自己拿。”
“你怎么说?”
“我叫他稍安勿躁,得先去问问姐姐你在不在。”
……
余寅就倚在树下静静立着,不笑的时候板着一张脸看起来很沉郁,仿佛装了无穷无尽的心事。
尽管小乙心里早有准备,但真的看到他了,心境到底不一样。余寅并未注意到这边,她反而不想先开口打破沉默。
兀自偷看了他好长时间,脑海里那些久的以为快要记不住的过往,此刻一历历尽数揭开,悲欢离合,喜怒笑骂,清晰的仿佛如昨。
然则她并无机会对这腔沉重的心事好好追忆反省,余寅已经发现了她。他朝着她那处走来,步履沉稳,面无表情。在一丈远的地方,驻足。
“你刚才那副模样,不知道的以为你对我还有情似的。”余寅凝目望着庖栖乙,突然笑了,面带讥诮。
在只有她一个人的时候,这张嘴从来就说不出什么好话。庖栖乙不爽快,扭过头去。
“想必叔父上了年纪眼也花了。”
“那你告诉我啊,你这双通红的眼所为何事?”
余寅走近几步,凌人的气势霎时压下来,庖栖乙勉强才能够仰起头,揉了揉眼圈,“今日须弥山的风太大,刮伤了眼。”顿了一会,续声道,“小侄琢磨了许久也不知叔父到底看上这秃山里的什么宝物,若有你中意的,尽管拿去即可。”
显然余寅不耐烦了,上前抓住她的手腕,“我在伏羲帝君大寿那日丢了一样物什,即便是微不足道,我仍然想把它找回来。听东胜的洒水小仆说,它被人捡回须弥山了。”
到底是哪个不长眼又多嘴的小仆啊……
腕节上的力道加重,庖栖乙沉思一番,万分凝重,“莫不成那只兔子那日也偷偷跑去东胜了?”
说着掉头就要走,还很痛心疾首,“这个不争气的就爱顺手牵羊,不行,我得去盘问她一下。”
却被一股大力猛的一拽,余寅的手指一紧,捏着她的手腕,犹如铁钳一般。庖栖乙痛的哇哇大叫。
余寅的形容十分的不好看,沉着声音在她耳边一字一句道,“又想刷什么花招啊庖栖乙?你现在是不是很有空和我纠缠?”
因实在被握得生疼,小乙费力得想挣脱出手来,一推一搡间袖口不经意掉落出一块帕子,轻飘飘坠地。
两个人都停下来,庖栖乙觉得换成以前的自己,肯定会毫无迟疑的一屁股坐下帕子不知耻的霸占着,然后得来余寅恼怒的白眼和嫌弃的唾骂,“无赖之徒。”
说了那是从前,也不想再重复一遍过去,所以她现在站着没动,任由余寅弯下腰捡起那块帕子,仔细拍走沾着的尘土。
可就这样被他拿走自己曾经辛辛苦苦绣了两天两夜的巾帕,庖栖乙又无法甘心。隐忍着问出声,“我承认当初是我把它送给你的,可是现在它对你也没有什么意义了吧。既然你已经把它弄丢了,为什么还要问我要回来?”
余寅依然半屈着腿,没有站起来,也没有吭声。久到庖栖乙以为他根本不打算回答这个问题时,他却开口了,“自作聪明。你不是我,怎么就知道它对我没有任何意义了?”
他说话的时候眼底有一抹不太真切的痛楚,一眨眼就消逝无痕,快得让庖栖乙几乎怀疑自己的眼睛出了岔子。
他今天的做派又是什么意思?庖栖乙想不明白。有心上人的是他,让自己滚的是他,绝情在先的也是他,一千年里他甚至都没有想过要来找她。
可他一边厌恶着自己,一边却又那么认真地呵护她送的巾帕,认真得让人错以为他还是珍惜这份感情的。
这样的余寅她看不懂也没有办法应对,或者说,从初开始,就没能彻底看透他。
在床上辗转反侧千百回依旧毫无睡意的庖栖乙干脆裹着被子坐直身,茫茫然看向窗外夜色。
月朗星稀,明日大概又是个好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