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夏今年来赵国朝觐的日子定在七月中旬，大概是我去年进宫的日子。去年的此时，我第一次望见北夏王子的时候，便是蒙着薄纱、静静地走在入朝的秀女之列，那个高大挺拔的背影却并未在我心中留下许多痕迹，仅仅淡如云烟缥缈而过。今年再见到哥哥的时候，又会是怎样的心情呢？

我想起儿时还在母后怀中吃奶的时候，便只有哥哥爱逗弄我玩。我与哥哥皆是母后所生，仿佛自古以来便在无形之间存在着“嫡庶有别”的说法，旁的宫里娘娘所生的孩子都不愿与我和哥哥玩。我还清晰地记得七哥小时候想吃我碟子里的雪梨酥，却生生地被他母妃穆贵妃拉扯走，哭得一把屎一把尿，到头来还是归咎于一句“嫡庶有别”。

自哥哥离宫与赵国交换质子，宫中便已默识二皇子宁峥为北夏国未来的继承人，若不是弈璟的出现，我的童年或许就会平静无澜、乏味至死了。

只是我的身份，阖宫上下，除了弈璟与江明，再没有人知晓了。弈璟这样隐瞒，究竟是为何？

正思虑着，忽听到青烟向着我道：“郑妃娘娘身边的绯罗姑娘来了。”

话音刚落，只见一丰神女子缓缓进来，发上虽是普通的朝云髻，上身着一件石榴红暗花织锦短宫装，下身是淡芙蓉曳罗靡子裙，极为华丽。只见她弯弯躬身下礼道：“奴婢绯罗给婕妤娘娘请安，娘娘万福。”

我原是愣了一会，才淡淡一笑，道：“不必多礼。”

绯罗亦笑道：“我家主子昨日得了一些极好的簪花镯子，特意挑了几样好的吩咐奴婢来给娘娘送来。”

她伸手从身后的小宫女手里递上两个锦盒，缓缓打开，是一条孔雀绿翡翠嵌金珠链，一对赤金攒珠红珊瑚耳坠，一支赤金蝙蝠八宝翡翠流苏，另一个锦盒中是一尊极珍贵的珐琅小薰炉。还有一个模样极为精致小盒子，她一边轻轻奉上来，一边道：“主子知道娘娘前一段时日小产过，身子定不如从前好了，便取了南疆新进贡的金丝燕窝来赠与娘娘补补身子。”

想不到这锦盒中寥寥几物竟是价值连城之物，我心中暗暗唏嘘，郑妃果真是名门大家之女，随意送几件物什也大方至此。

我缓缓道：“这金丝燕窝既是南疆进贡的，自是比宫里的燕窝名贵许多，劳郑妃娘娘费心了，娘娘如今协理后宫，已是如此操劳，竟还想着处处本宫，真是受宠若惊。”

绯罗道：“主子的一片心意，还望婕妤娘娘笑纳。”

我恭谨一笑道：“郑妃娘娘客气了，嫔妾却是却之不恭了，还望姑娘回去替本宫多谢郑妃娘娘的好意。”

绯罗微笑道：“我家主子常说娘娘是个玲珑心的人儿，娘娘的绝色美貌自是没话说的，人也是极聪明的。若娘娘没有别的吩咐，奴婢便回去复命了。”

我点了点头，遣了玉容相送。

回头望见青烟一直沉默不语，只是静静站着，望着绯罗出去。

待人走远了，我随口问了一句，“你可晓得郑妃娘娘何时入宫的？”

青烟才回过神来，想了一想道：“奴婢记得先皇在世时，君上时为太子，住在东宫，那时候郑妃娘娘便已是郑良娣了。郑妃娘娘今年大概也有二十六岁了，比君上还要大两岁，算是这宫里服侍君上时日最长的一位娘娘了。”

我若无其事地“哦”了一声，抬头瞅了她一眼，悄悄问道：“她进宫这样早，却一直没有孩子么？”

青烟四处扫了扫，这才小心翼翼同我道：“并非如此。先前郑妃娘娘在东宫时便已生下了大皇子，只是皇子不到一月便夭折了，这以后郑妃便再无所出，此事是宫中大讳，如今的宫人便是知道的也不敢乱说，那个时候郑妃娘娘伤心了有一年半多，这才慢慢好了起来。”

我默默嗯一声，心中不禁无限唏嘘，原来她也是个可怜的女子，失去孩子的痛苦，我心里晓得，就算外面再光鲜亮丽，怎拂得去心中肝肠寸断、入骨之痛呢？不知何时听到墨染提起过，郑映初的母亲是温伦将军的姊姊，朝廷二品诰命夫人，身份可谓极其尊贵。若非当年先皇十分看重与沐国公的一个承诺，以郑妃的显赫家世，如今住在凤吟宫母仪天下的女子或许便是郑妃了。

只是郑妃如今此举，却是昭示着什么呢？仅仅是妃嫔之间的以礼相待，抑或是聊以慰藉么？

不，她一定不简单。

窗外本无风，那从幽闲僻静的湘妃竹竟微微动了一下，抬眸望去，那一滴滴紫色的斑点像绽放着的万朵红霞，艳丽却苍凉。昔日娥皇、女英穷尽天涯路远，流尽一生眼泪，才化作了湘江畔这一滴滴血和泪的悼伤之痛。这种遗世的苍白与清冷，竟生生地倚在花红柳绿之间供世人无聊的观赏。

“江上澹澹芙蓉花，江口蛾眉独浣纱。可怜应是阳台女，坐对鸬鹚娇不语。 掩面羞看北地人，回首忽作空山雨。苍梧秋色不堪论，千载依依帝子魂。君看峰上斑斑竹，尽是湘妃泣泪痕…… ”我沉吟许久，嘴角不禁露出一丝笑。

是时候去望望皇后了。

凤吟宫映雪殿还是一如往常安静，静得仿佛可以听得到风中传来紫檀袅袅燃起的声音。

门外几个宫女零零散散地倚在窗口，青烟不禁心中愠怒，低低在我耳畔道：“皇后娘娘病的不轻，这些人竟也不在里头照顾着，一个个懒在外头是个什么理儿！”

我微微叹一口气，道：“皇后娘娘的脾气你也不是不晓得，若她许人进去，她们又怎么会这般偷闲，或许，娘娘此刻并不想人打扰吧。”

绣眉远远见我来，忙上来行礼，身后那几个丫鬟也忙跟着出来行礼。

我心里也疑惑，拂了拂手向绣眉道：“怎么你也大意了，也不在里头照看着？皇后娘娘今日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