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玉容泪阑干(2)
第七十三章 玉容泪阑干(2)

我不禁心中一触,细细想来,我似乎果真在某一日并不萧条的夜中,望见烛台上跳动的澄明光焰,想起当日上元之夜长灯初起时,与弈璟一同出宫观赏那花市灯如昼的场景,仿佛是那个时候,弈璟曾经对我认真地说起这句诗。

韦丛这个女子,一如当年随司马相如当垆卖酒的卓文君。只是,韦夏卿并不反对女儿嫁与元稹,反倒十分倾慕他的才华。这个痴心的女子一来到元稹的生命中,便开始了贫贱夫妻百事哀的日子。“顾我无衣搜荩箧,泥他沽酒拔金钗。野蔬充膳甘长藿,落叶添薪仰古槐。”

然而,她不悔。可命运不许,生命在二十七岁时戛然而止,那时正是元稹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的时候。

世人皆言元稹乃多情浪子,而元稹娶韦丛只是为了攀权富贵,无论是对薛涛,对崔莺莺,对玲珑,元稹都巧妙地扮演了多情才子的角色。

然而对这位亡妻,却花了一辈子的时间来怀念。

这一句“惟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足可洗净他所有偎红倚翠的风流韵事,那些金樽玉杯里盛满的繁华不过是沧海巫山罢了。

弈璟当日说起这句话时,心中亦是当年元稹的心境么?一念迷茫,我竟不知自己那日唤他“相公”时,竟是如何的心思了。

不禁向锦瑟问了一句:“当时君上可曾说过什么?”

“没有。”锦瑟道:“君上自始至终也未曾与我说过一句话,不过,我见他他看姐姐的眼神,总是与当日陵桓王看姐姐时相差无几。”

我心里骤然一冷,淡淡道:“这样的话以后不必再说了。”

锦瑟点了点头,才知方才的话语间有些不对。

再一次一饮而尽时,不过是轻描淡写。抬眼朝外头喊了一声:“青烟,再拿两壶酒进来!”

锦瑟神色微醺,却仍清冷如秋日檐上的霜花,缓缓才道:“姐姐心里的苦,我何尝不是难以宽慰?如今姐姐失了孩子,又没有了太后的信任,凌家虽一日日沦落,终有太后在后面撑着,不然那芷贵人又何来今日显赫的身份呢?这一回,太后对姐姐这般决绝,丝毫不念旧情,不过是忌恨姐姐的恩宠,怕断了她凌家的后路罢了。只是这后宫恩宠,直至最后一日也不知花落谁家,终也难以预料的。只是,君上亦有君上苦衷啊,他既是万民之主,天之骄子,自不能如世间痴儿女一般只盼尘缘,高处不胜寒,都是各有各的无奈与孤寂罢了。”

“是,你说的是呢。”我微微颔首,只觉眼眶盈盈,才道:“这些道理,我竟不曾想得透彻。你我年岁虽小,性格却总是要强的,当日你不也是不愿嫁与六爷为妾?我明知君上心中无奈,他不能取自花丛懒回顾,我也自当懂得。只是那些话说出来,而今更显得格外清寂薄凉了。”

锦瑟眼中清澈无澜,恍若无动,懵懂的女儿之色里,竟在某一时如同黑暗里毫无涟漪的死水,那一声若有若无的轻叹,竟似穿透了重重庭院宫闱,去到南疆苍凉壮阔的战场。

恍惚间听她说起,六爷在南疆战场似乎不大顺利。这一次南珺国来势汹汹,在刀光剑影,金戈铁马的仓皇疆场,生死不过是一念之间。如今便是一刀一剑,都能搅动她黯然心中深处狂乱的浪潮。

六爷在南疆的消息素来宫中自是最准最快的,而后才到安南王府,她心中万千愁绪却只深不浅。

我自然体会不到她心里的牵挂和悲寞,只能默默撑着腮,喃喃道:“今日你我姐妹,只当长醉方休,不再想红尘纷繁之事,那些空念的心结,都由它去吧。”

这一场酒,我果真是醉了。

甚至醒时,也不知今夕是何夕。只望见庭前那一抹月光湿漉漉地打在海棠树上,惊起两只寒鸦呀呀地叫唤两声,便扑腾着翅膀飞到别处去了。床头案上的红烛想必燃得久了,积淀在烛台上的烛泪仿佛要比往日晶亮一些。

从床上坐起时,头仍有些沉沉的昏痛。

青烟进来时,见我醒了,忙走来扶我坐正,一边道:“娘娘醒了呀,头可还痛了?”

我勉强摇了摇头,望了望窗外,这才扯出一丝浅笑道:“这是睡了多久,天都暗了。”见青烟眼角皆是拂不去的盈盈笑意,不觉多问了一句:“你今儿兴致怎么这样好?平日都沉着脸的。”

“奴婢哪里有旁的兴致,只是娘娘醒了,心里也舒坦一些罢了。”青烟旋即笑道:“昨日娘娘同安南王妃多饮了几杯酒,便沉沉睡过去了,这不,都已过了一日一夜了。娘娘饿不饿?奴婢去做一些清淡的羹汤来给娘娘吃吧。”

“锦瑟呢?”

青烟道:“昨儿君上遣人送她回去了,王妃也微微有些醉意,不过并没有娘娘饮得多,所以清醒些。”

“如此……”我一时竟不曾会意,许久才问:“君上派人送她回去的?”

她不禁轻轻一笑,答道:“是,君上昨日下午来看娘娘,您醉得不轻,君上竟也不恼,只差了下人将王妃送回去,又吩咐奴婢好好照顾娘娘。”

我只觉脑袋一时糊涂了,许久默默颔首应了声,才道:“你快与我更衣梳妆吧,莫要去做什么羹汤了,如今已是睡晚了,再耽搁岂不是忤逆圣旨了?”

“也是呢。”青烟忙取了茶来与我漱口。

坐到梳妆镜前时,仔细一瞧,才见这几日整个人清瘦了许多。在掖庭暴室那几日每日一顿粗茶淡饭,便是回莹欢殿的这两日也是无心饮食,与今年年初时那般丰神靓彩竟成了天壤之别,背后不禁冷浸浸地渗出一层细汗,不知是天热,还是心凉?

青烟也知我容颜消瘦,只得傅粉施朱,多遮掩一些旧日里风刀霜剑侵蚀过的痕迹,一边同我道:“娘娘的身子原就不大好,这几日在掖庭受了委屈,自然人也瘦一些,待到多养几日身子,也就同从前一样了。娘娘天生丽质,何况才十七岁,这样的美人儿,何愁恩宠不来呢?”

我淡淡一笑,随口道:“今日着那件水绿色银纹的蝉纱丝衣吧,袖口用银线绣有两朵白兰的那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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