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舟一心只想着怎么在雷绍华面前蒙混过关，到没注意他还坐着没打算起身，忽然就听见他问：“冒昧问一句，姑娘哪里人士？”

嗯？渔舟愕然抬头看他，印象中杨朔好像也问过这个问题，可是她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只能摇头。他只当渔舟不愿说，便先自报姓名：“在下冯暮，姑娘要是不愿说也无妨，”冯暮将眉头拧在一起，心中迟疑，“我只是觉得你……像一位故人……”

闻此，渔舟内心的疑虑更加沉重起来，为什么不止一次有人说她与故人长得相似？渔舟忙提笔写：那故人是谁？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冯暮看到她的字，一瞬间不知是喜是悲，原来不记得了……恍然间又想起什么，神色一变，随即又隐去一切，平静地道：“哦，那位故人已经不再了…”好似内心从未起伏过。

渔舟失望地看着冯暮离座而去，心底那重好奇自己是谁的想法瞬间被无边的迷茫淹没，她到底叫什么呢？救她回来的人说是在湘江畔看见她的。那是个雪后的晴天，她躺在一艘冻结在江畔的船上，就索性叫她渔舟。被救回去就浑身发热，找大夫救治了十几日才转醒。她醒后，却什么都不记得了，发烧连嗓子都烧坏了。这些就是渔舟对自己过去仅有的了解了，渔舟抚额，还真是最短的人生……

脑中转了转，就转到了有些奇怪的冯大人冯暮身上。冯暮，渔舟是听杜十羽提起过的。字旭初，上阳国朝廷颇受大臣礼遇的大人，曾委婉地拒绝了太子的盛请，却与上阳国最年轻的小王爷有来往。最后冯大人为脱身皇权争斗，就请辞去地方府衙当百姓父母官去，皇帝感叹他的善心，今年春天准了。听说为此，太子不仅日夜诅咒着有资格与他争皇权的五弟，更是对这位小王爷恨得咬牙切齿。这小王爷好像叫……叫什么来着？

渔舟发现她不仅尽数忘却了生前事，这脑子也越发不好使了。支着头想了半天也未果，算了，还是想这个冯暮为何得朝中人人拉拢的问题吧。可是当时杜十羽只提到冯暮有“日暮湘冠”的称号，在江湖上好像也小有名气，就忙着去打听天下三公子的事去了，唉……

冯暮出了大堂，转过正收拾残局的众人，就看见雷绍华闲散地倚坐在长廊里，廊下有株迎春花，几支斜着伸进来，正好挡住了视线。冯暮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雷绍华摘了朵盛开的花在手中把玩，见冯暮平静地坐下，问：“相谈甚欢？还以为你舍不得出来呢。”

冯暮目光望向刚才出来的大堂，回他：“如果你无聊之举只是为了引我见她，只能说你费心了。”

雷绍华轻笑一声，对冯暮款款而笑：“能为冯大人做事，是姞苍之幸，上阳国只我一人有此殊荣，一点都谈不上费心。”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眸中渐渐染上一层雾色，回忆就倏尔涌入脑海。

记得第一次见冯暮，是在四年前的湘潭。那时俩人都是少年，游玩时正巧碰见他被一群同龄人拉着去江中画舫玩，雷绍华身份高贵，什么没玩过？一眼就看出那画舫是带有香艳之色的。又瞧见他是被几人强行拉进去的，于是玩心大起，就跟上去瞧瞧。

敲晕那个掌舵的，就在窗上开了口观看舫内几人。正好看见冯暮被众人推搡着向前，对面貌似坐了位风尘女子，模样还算娇俏，此时正双手搭在琴弦上，面带红晕地摩挲，眼神有意无意地瞟向面前的冯暮。

他身旁几位公子哥起哄到：“旭初，我们几人可是冒着被父亲打断腿的险才偷偷约锦瑟姑娘出来一见，人家可是仰慕你已久，你好歹陪人家半日啊！”几人又是附和，又是朝锦瑟挤眉弄眼的，冯暮就寒着脸死定在那里不动。

雷绍华见冯暮留又不愿留，走又走不掉的难堪样，忍不住笑出声来。舫内几人惊觉，立时出来查看，见掌舵的晕倒了，一人立即怒道：“你是何人？敢上本少爷的画舫！”

雷绍华挑眉看着几个略比他小的几人，依旧笑意深深：“这位少爷的画舫香艳之色如此浓，莫怪本公子走错地方才是，你看，大家都围过来了。”说着指向周围，果然有几条画舫已靠近，有人站在上面望。

那少年脸色微红，坚持反驳：“那又如何？本少爷就喜欢这画舫怎样？你有意见？”

“你喜欢我不介意，但本公子的表弟被你们带到这种地方，本公子就有意见！”

几人诧异：“谁？”

雷绍华缓步走至冯暮面前，看着他仍有寒意的脸色，突然风流一笑：“旭初，我可找到你了。”下一刻，冯暮就被揽住他的雷绍华惊了个够呛！登时就伸手去推，却见雷绍华对他使眼色，一时愣住。

周围几人目瞪口呆地看着二人，喃喃道：“你们……你们……”

冯暮反应过来是在帮他脱身，随机配合道：“哦，我们认识，而且……关系就是你们看见的这样。”

“啊？！”这可惊呆了众人！这时，那位锦瑟姑娘踉跄着出来，不敢置信地看着冯暮，一双眸子快要溢出水来，悲怆道：“你、你这个骗子，你不喜欢我就算了，你竟然是断袖！”

冯暮当即就跳起来了：“姑娘慎言！话不能乱说啊！”

那是雷绍华第一次听见冯暮的声音，觉着他的声音与其他人的都不同，冷冽，干净利落，却如春泉，流进人的心田。那时，谁也不知道他就悄悄藏了一个秘密在冯暮身上。一晃眼，四年都过去了。

那时冯暮可是湘潭有名的少年才子，有次只是随意为舞了一曲的艺妓锦瑟姑娘跳的华裳曲赋了几句话，谁知被锦瑟喜欢上了，一心想见郎君，就闹出了画舫一事。

雷绍华还记得那几句话是如此说：玉颜色，幽兰姿，锦裳华服雪中行。大概是说一位有空谷幽兰之姿的佳人雪中行走的画面吧？此事传开后，就流传出冯暮“日暮湘冠”的称号来。众人都赞他有才华，只有冯暮对这个称号譬如蛇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