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都的市井中心,不偏不倚地坐落一座名为“清远”的茶楼。十年前,新晋的女老板亲手泡的一杯“活水碧螺春”令这原本平常的茶楼名声大噪,从此门庭若市。上至达官贵人,下至平民百姓,犹爱聚于此地,一来二去,这“清远楼”成了各路消息聚居处。
清远楼一楼坐的大多是小老百姓,一个八仙桌围了六七人,就着一碟蚕豆,侃侃而谈。
“哥几个听说没,今儿一早那左相携了一个十五六的男娃上朝。说是自家失散多年的侄子。”一个脸上长了麻子的中年男人首先开了这个话题的头。
“对对对,”麻子脸对角的小青年凑了上去,“那左相还举荐那小侄为相。”
临桌的妇女坐不住,也加入其中,“那圣上怎么说,准了吗?”
从左右桌又聚来几个人,麻子脸见机,抢回话语权,“圣上说……”话说到这,他故意拖长音停住嘴。
周遭的人被吊了胃口,急了,一个劲地催:“圣上说了什么,你倒是说啊。”
麻子脸极满意其反应,不再卖关子:“圣上说‘再议’。”
一个一直不说话的老爷子突然开了口:“也差不多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众人心领神会,纷纷摇头,各自散了。
麻子脸见众人跑去,一下没了兴趣,无聊地吃起了茶,全然不觉二楼的动静。
二楼最偏的一个雅间,聚着三个气度不凡的公子哥。其中两位扶着朱栏,把楼下的情况从头到尾一点不漏地看了个遍。
另外一位端坐在一旁,若有所思地喝着茶。
朱栏旁偏左的少年着一身藏青,展不平的眉间尽是焦虑,他攥紧了拳头,往朱栏狠狠一咂,转过脸看向坐着的男子:“三哥,怎么办?”
被少年唤作“三哥”的男子执着茶杯的手顿在半空,“又是苏无这狐狸!”他剑眉一挑,星目中恨意尖锐而凌厉。
“我倒要看看葫芦里究竟卖了什么药,朝戈!”
藏青少年身旁的男子听令,单膝跪地,双手抱拳,声音低哑却有力:“朝戈在。”
喝茶的那男子压低了声音,交代起朝戈的任务。
茶楼人声鼎沸,一时间把他们的对话淹没。
左相府。
苏宓打量着铜镜中的自己:水蓝色的锦袍,以象牙白手绣为饰,如墨青丝大半被一条绣金发带扎起,配上几尽透明的雪肤,俨然是一个文弱清秀的少年郎。
她伸手探探自己的脸颊,依稀摸得到方才因紧张而生的鸡皮疙瘩。
想起昨晚在闺房中与苏无的交易,苏宓只觉如梦一般,合上眼仿佛还能看到烛火昏黄里他勾着唇,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你自小便想逃离深府,而我自始追求万事运行于掌。难道,你真的不需要与我合作?”
她眯着眼睛深思一番,开口问道:“你让我怎么做?”
“识时务者莫过我侄儿,”他欣赏似的拍了个掌,从背后拿过一套男装,扔在床边。
“三年,从今起,你改名苏浮。三年后,天高人鸟飞。”
苏宓在心里将利弊权衡一番,终是拿过了衣裳。
今日一早,苏无便带着她上了轿,直抵皇宫。
一开始她还不明苏无的用意,直到入了朝堂。
早在电视里见多了皇帝上朝的场面,总觉不足为奇,今日她亲身经历,才体会到其中的压迫感。
苏宓踏入殿门伊始,满朝文武便以她为活耙,投出数十记眼刀,须臾间便被“扎”得千疮百孔。
苏宓默默在心中倒吸一口凉气,紧跟在苏无身后,大气也不敢出。
苏无在龙椅下的琉璃梯边停住脚,恭敬一拜:“微臣苏无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苏宓也跟着叩了一个头。
堂上的天子须发尽白,笑容可掬,只见他微抬右手,温和地喊了声:“爱卿平身。”
“谢陛下。”苏无再拜起身。
天子看了看跪着一动不动的苏宓,疑惑问道:“这是……”
苏无作了个揖,回道:“回陛下,此人为微臣流落在外的小侄,今日贸然带其入宫,所为一事。”
“何事?”
“微臣肯陛下将闲置已久的右相之位,传于微臣小侄。”
此语一出,满座愕然。
当即就有礼部尚书跳出反对,“陛下,臣认为不妥。”
“哦?”苏无轻挑眉,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李大人且说说何处不妥。”
李大人冲苏无行了个礼,道:“敢问苏左相,贵侄是何出身?是否为嫡出?”
苏无轻笑,似乎早料到他会发问,大大方方地回:“小侄乃苏无兄长之妾所生,并非嫡出。”
“据我渊冥国国法,二品以上官吏必须为官门嫡出,所以,”李大人又向苏无行一礼,“苏左相,得罪了。”
苏无回礼,脸上毫无愠色,“哪里哪里,是我疏忽了。”
“敢问李大人,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一个弱而坚定的声音响起,大殿上的人纷纷把目光投向跪在地上的苏宓。
众人惊愕的当口,苏宓缓缓直起身,挺直了脊梁。
她把目光投向李大人,在他发愣的时候,重复了问题:“李大人,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李大人抹着汗,一时半会儿打不上来倒是兵部尚书出来打了个圆场。
“陛下,微臣以为,苏左相才华横溢,温润如玉。正所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想必其侄有过之而无不及。再者,苏门向来忠心不二,考虑也未尝不可。”
天子龙颜大悦,抚着胡子笑道:“张爱卿所言极是,瞧着这少年郎意气风发,颇有几分朕年轻时的模样,此事朕定会慎重考虑,退朝。”
一个早朝下来,苏宓出了一身的汗。如果刚才天子龙颜大怒,自己岂不是身首异处了?想到这里,苏宓多了几分后怕。
这时,门外有丫鬟叩门:“小公子,陆公子求见。”
苏宓听了,直疑惑:陆聿?他来做什么?想到这,她打量了身上这身装扮,斟酌了一番,开了口:“知道了,你先去告诉他,说我随后就到。”
“是。”门外脚步声渐弱,苏宓转身,打开衣匣。
陆聿坐在前堂,捏着茶盖拨弄浮在杯口的茶叶,心里七上八下。
直到门口出现佳人的身影。
笑容在苏宓走近时渐渐僵硬,一上一下的的巨大落差令他有些眩晕,“你为何这般打扮?”
苏宓看看身上品竹色无饰锦袍,笑道:“什么叫‘这般打扮’为什么就不能‘这般打扮’?”
他眼色一黯,道“你明明是个女子,怎么——”
“怎么穿着男人的服侍是吗?”她替他接了下句,“陆公子,苏宓在此告诉你一件事,从今日起,我便是苏门小公子,你贵为我叔父之友,在此受晚辈一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