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故人红妆
第一章:故人红妆

新房内,红绸彤缎,烛光妖摇,却是凄清寂寥,人影寥落。

新婚之夜,无人来闹洞房便罢,偌大的一间新房竟只给白熠留了她的陪嫁丫鬟樽月一人随侍无人侍候也罢,可这良辰吉日的,怎么连个喜娘都不见?

白熠万万没想到,堂堂平渊王爷纳妾场面竟是如此凄凉惨淡。想她白熠嫁进王府,虽是个妾……好吧,虽然也是李代桃僵,可好歹程序也得走个周全吧。

好不辛苦等到平渊王进了屋,她质问的话还徘徊在唇边出不得来,阎法适却突然撂了她的喜帕,弄得她很是不备,很是被动。

她只觉头上骤轻,心神一惊,本能地一侧首去看阎法适,暗想不好,又急忙低下头去。

那边,樽月丫头却很是应景地喊了句白熠的心声:“我的观世音菩萨啊!”

白熠抚额,心下悲凉,拿眼风瞟阎法适,心想,这许也是他的心声。

樽月站在床边,瞪着眼睛指着白熠,只觉舌头打拐“表……表……表……”了半天也没“表”出个所以然来。

白熠皱了下眉,怅然颔首打断她,“嗯,你没看错,我就是你表小姐。”

樽月身形不由一震,随即大步跨上前去,抓住白熠的喜袍便晃她,“我的姑奶奶啊,怎么是你啊?你把我家小姐弄到哪里去啦!”

白熠也不说话,任樽月把她摇得头晕。眼角处瞥见阎法适悠悠从榻上站起,她旋即朝樽月挤眉弄眼,下巴直往阎法适处轻扬。

樽月见白熠那眉飞色舞的样儿,才忆及她们现下却是在平渊王的眼皮子底下,自己这番举动甚不妥。她慌忙收了手,忙回身跪下,连声道:“王爷赎罪,王爷赎罪。”

平渊王脸上却不见怒意,只眯着眼,饶有兴味地瞧着婚床上坐着的白熠,嘴边还噙了抹若有似无的笑。

他万没曾料想到,事情会演变成现下这般光景。

天雍帝将将除了国丧,他便马不停蹄地下了聘,择了就近的良辰将白家的掌上明珠白昀抬回了府。

喜宴散场,他疾步入房,环着新娘随随道了几句侬言蜜语,便等不及掀了喜帕。

新娘像是被他突然的动作惊吓了,愕然仰首看着他,似又觉如此直露的相视不妥,遂很快垂下了头。

但只一眼,他便看出这女子并不是心尖儿上的那个人。

新娘一身红衣耀目,却是妆容素净,发饰简易。她虽颔了首,低了眉,一派婉约娇羞的模样,眼中却潋滟着藏不住的灵动与伶俐。

这双眼睛,似曾相识。

他悠悠道了声“起身”,又看了樽月一眼,眸光又淡淡瞥向门那边,示意她出去。后者深深看了白熠一眼,满面忧愁,终是一跺脚,朝门外小跑去。

门被阖上,把方才漏进屋内的些末如玉清流再一次隔绝在外。

门外,脚步声破碎凌乱。白熠不禁蹙眉,觉得这丫头太不矜重。

两人一时无语,屋内渐渐静了下来。

白熠发觉不妙,正琢磨着怎么开口,却听见阎法适的声音轻轻地在上方响起,“锡展会将她安置好的。”

那声音如春风拂面,像清泉涤月。

白熠不敢直视他,只讪讪地笑,“嘿嘿,多谢王爷。”

阎法适却不再不说话,步履异常悠缓地走到桌边,一掀喜袍坐了下来,举手投足间,尽是风华。

她悄悄瞟阎法适,心中七上八下。他却依旧悠哉,向门外传了茶。

侍女很快上了茶,又很快躬身出去。

白熠定定看着盈盈茶水从壶嘴中倾淌而出。然后,一只紫砂雕花盏子落在了她眼前。杯中叶脉青青,茶芽朵朵,汤水碧绿,清澈透亮。洞庭碧螺春。

把着茶盏的手手指纤长素净,指甲修剪得十分干净整齐。

白熠一愣,自是不敢去接,只把头垂得更低,脑袋直摇。

阎法适也不觉尴尬,收回手自个儿品起茗来。

他轻轻吹着新沏的茶,热气绕杯边转了一圈后旋旋升起。

一朵白色的莲花在空中散成一缕热气飘荡开来,飘逸至白熠鼻尖。

白熠师傅池华爱品茗,她师姐管彤自小便练了一手精道的茶艺,白熠也自然跟着沾光,品茗的舌头就被管彤养得刁得很,但现下光是闻这茶香就闻得心馋不已。白熠不禁暗叹,平渊王府一个小小丫头的茶艺竟赶得上管彤,王爷真不愧是皇亲国戚。

那位皇亲国戚却在一旁朦着烟细瞧着她,目光深邃,如渊似潭。良久,薄唇间终是发出了声音,“却不知白熠姑娘将内子如何了?”

声音温暖和煦,白熠却一惊。

今霓虹是她表妹白昀的大喜,她却兵行险招,李代桃僵。行使前已把所有可能遇到的情况计算过千遍万遍,却是万万不曾想到,平渊王竟是旧识。

白熠常年住在姑射山上,即便是下山探望舅舅、舅母也是着男装打扮。故结识之人不是山上访客便是白家上下,却是万没有可能与这平渊王有所交集的。

而他却唤出了她的名字。

震惊下,白熠仰首看向阎法适,却跌进他幽深的眸子。

那双眸子清隽明亮,神采灼灼,如同被渡了层墨玉。

是了,这平渊王确是旧识。三年前便是这对美极了的眸子。

三年前的那日,她去采药,身后忽有步履声碾过。

她只道是雪兕饮水归来, 转身竟是一白衫飘飘的男子,虚弱却又似极稳妥地站在她眼前,周身晕着薄薄凉意。

他眉宇凝重,胡茬布面;乌黑的头发披散着,在风中翻飞;凌冽的双眸布满血丝,红得似要渗出血来;袍上大片的血渍,和衣摆所绘的红色凤邻花缠绕,妖冶地绽放。

饶是这样狼狈的模样,白熠却依旧觉得,这是个纤尘不染如玉一般的男子。

他气息微喘,声音温蕴,“在下欲拜见池华上人,还请姑娘指点。”

那日,他的语调紧绷得如同张满的弓弦,毫无方才平渊王语调间的柔和舒缓。语气迥异,但当年如玉公子沉逸动听的音色却是与那方才那一声温暖的询问别无二致。

是他,错不了。

“三年未见,白熠姑娘许是不认识本王了?”阎法适清清淡淡一声,扯回白熠的心绪。

姑射山是她师傅神医池华修医的地方,山体三面仙气缭绕,若无池华所赐迷榖引路,非翻越西面的卢其山才得入山。

神医池华居山则修医炼丹、闲云野鹤,下山则赠医施药、悬壶济世。修医期间,他不喜外人来扰,故医人只医急。因而卢其山布有神兽幻阵,只有求医心意纯正的人能破阵。如此便能删选急症,使叨扰之人知难而退。

世人皆知池华的规矩,也极少扰其清修。所以白熠在山中学医的十数年来,前来求医的人不多,能上山来的更是寥寥无几,那些人白熠皆记得。

她巴扎巴扎忽闪着眸子看他,似仍有些不敢确信,严琉川?

她还记得,那年她引他见池华,他抱手一揖,“在下严琉川。”

琉川琉川,流川如玉。这名字说的便是他这般风仪清逸的男子。如今再忆,这竟只是阎法适为寻池华假托的名字。

白熠心想,这平渊王学问忒大。这么简单而不失雅丽,又描摹得出他神韵的名字,他竟是纂得信手拈来。

白熠想得入神,迟迟不答话,阎法适也不出声,只饶有兴味地瞧着她,端起的茶盏将眼中的波澜掩在氤氲中。

白熠自知失态,忙正襟危坐,“白熠记得,王爷是三年前勇闯姑射山的白衣公子,严琉川。”

阎法适放下盏子,慵懒地坐着,薄如刀削的唇上笑意潜流,似是默认了白熠的话。

白熠暗喜,没想到偷梁换柱竟换到了旧相识的宅子,她简直想要与他共话姑射相逢时。正跃跃欲试,却听他道:“承蒙白姑娘当年的救命之恩。不过今日姑娘无端出现在本王的新房之中,又不见内子踪迹,敢问姑娘此行为何?”

他话锋直露,直切要义,剥夺了她套近乎的机会,白熠颇为失望。

可既然问题已被抛了出来,白熠便不得不答了。她心中思忖着自己怎么着也算是这平渊王半个救命恩人,白昀逃婚之事倘若如实相告,不知他会否卖她个面子,成人之美?

然转念又想到,这平渊王看似性情温纯,但这新娘在大婚前跑路之事却非常人能忍。换嫁去寻常人家便也罢,偏偏白昀要嫁的又是皇亲贵胄,生杀予夺,若稍有不慎,性命堪虞。她和白昀的性命只在他一念之间。不止她们,还有整个白家。

她心一横,还是决心将这场戏演下去。

迂回便迂回些吧,她万不能拿舅舅全家人的性命做赌。

1、姑射(yè)山:位于临汾市尧都区金殿镇姑射村,山势奇险,环境幽雅。庄子《逍遥游》有记载曰:“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

2、迷榖 (gǔ):取自 《山海经·南山经》“招摇之山……有木焉,其状如榖而黑理,其华四照。其名曰迷榖,佩之不迷。”在本文中设定为姑射山仙草,配者可自由出入姑射山。

3、卢其山:上古山名,出自《山海经·卷四·东山经》。

4、凤邻花:檐杜撰花名。红色,喜干;花期为春夏二季;有活血之用,可入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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