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的冬天,山城比往年来的更清冷些,城里的人都不愿出门,街上的行人也是步履匆匆,神色慌张。暮色降临,天光渐渐被黑夜吞噬,各小巷的深处都是无尽的黑,只有那微弱的点点亮光预示这山城下的不安和骚动。
山城已有千年的历史了,城里民风淳朴,人民生活安逸,四大家族控制着城里的经济命脉,其中又以孙家一族为首,带领城里的人民世世代代守卫着这座古老的城。
往常空空落落的街道此刻被围的水泄不通,人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不出半天的时间,就传的沸沸扬扬。
巧姐打着帘子进来,见碧落在风口处站着,忙拿着一件蜜合色披风走上前给她披上道:“姑娘近来身子不好,仔细莫又要着了凉,要实在是闷的慌,只须吩咐一声便也是成了,何须站在这风口吹着冷风。”
碧落看了看巧姐已微红的眼眶,终是不忍,转身走进屋里,就着蜜合色披风斜靠在古色藤椅上说道:“罢了,不看了,把帘子也都拉上吧!吵的人慌的很。”
“这事也是晦气,山城好多年没出过这等子事了,偏又在这时候,到底是个戏子,一辈子都在走别人的路,不过是个可怜人罢了。”见碧落没应话,只当是睡着了,便轻手轻脚的拉上帘子,点上落凝香,打着帘子出去了。房里又再次恢复了安静,只是这静轻而易举的袭了人的心,只留下了巨大不安在胸腔里肆意奔腾。
尽管碧落这病迟迟未见好转,沈孙两家的婚事却是不容再推,也就定在了来年的三月份,正是繁花锦簇的时候,山城的花开的格外艳,满山满山的都是,似乎是为了迎接这场婚礼的到来。那场浩大的婚礼即使是在很多年后也常常被人们提起,十里红妆,气势恢宏,见证了这场盛大的婚礼的人都忍不住感叹其宏伟壮观。
碧落拿着檀木梳慢条斯理的理着鬓角的碎发,纤长细白的手指划过黛眉,最后落在眼角的泪痣上,轻启朱唇淡淡的问到:“巧姐,是不是有泪痣的人,注定命途多舛,一生多泪。”
“姑娘这又是说的哪里话,姑娘这般有福之人,若是去吃苦,上天也是不容的,如不想折小的寿,就莫再说这般不吉利的话,快盖上盖头,不要误了时辰,”碧落点了点头,不多说了,再说下去,巧姐指不定又要唠叨半天,这两年,巧姐唠叨的功夫只增不减。
“夫人到了”随着细细碎碎的脚步声,进来一位有着端庄的妆容,端庄的穿着,在丫鬟们的簇拥中端庄的无可挑剔的妇人,这便是沈家的当家主母姚悦琴,倒是个极温和的人,一辈子吃斋念佛,不问世事,倒是比其他姨娘要活的自在多。
在这个大宅里,太多的欲望膨胀只会让一个人失却本真,面目狰狞,不争不抢,无心无欲,即使不会所得,但也不会有所失去,那时候碧落尚还年幼,不知这世上还有这样一种人,懂得韬光养晦。
碧落的娘是沈家的五姨娘,地位不高,加之走的早,留下了年幼的碧落无依无靠,多亏了大太太这么些年的照料,碧落在沈家的日子也不至于太难熬。碧落对她还是有几分敬意,见她来连忙站起身来迎她。
姚悦琴遣退了所有下人,自然的拉着碧落坐下,如水的目光落在碧落的脸上,良久才开口:“你这孩子倒是和你娘一个模子,早些年你娘还在时,与我交好,她走了,你也算是我的半个女儿,我本是应多留心你的亲事,但你自己已有了决定,我也是不好多说,只想是定要办的风光,莫委屈了你才好。”
时至此刻碧落才觉湿了眼,哽咽道:“大娘对碧落情深意重,碧落没齿难忘。”姚悦琴见目的达到,也就不再多说,亲自送碧落出门,碧落何尝不懂,只是今日这番话不仅仅是姚悦琴为她自己来日铺路,这也是碧落的机会,只要碧落在孙家地位不倒,姚悦琴便是她娘家永远的靠山。
迎亲队伍浩浩荡荡前行,此时已是尘埃落定,再无退路可走。那一年碧落十八岁,沈羿瑾三十二岁。
徐长白的案子在繁华的三月底拉下帷幕了,这个曾红极一时,男扮女相的花旦,那张多少男子女子爱慕过的绝世的容颜,终将成为回忆,不复存在,死亡原因是自杀,这样的结果让人们唏嘘不已。
碧落看到报纸时,正在独立的后花园浇花,那是一种大红而妖娆的花,大片大片的占了大半个花园,放眼望去竟红的触目惊心,碧落已无心浇花,把报纸放到一旁,独自点上一支落凝香,躺在花园的红木躺椅上缓缓入眠。忽然之间,惊醒之时,已是傍晚时分。
巧姐赶忙走过来说到:“姑娘可算是醒了,二爷刚刚差人过来说今晚神祠开堂,所有的妇女都要去节女坊候着。”碧落连忙起身边换衣,边唤到:“巧姐,去里间取前两天买的欧式小香包,二爷可还有什么吩咐没有,”“姑娘近来老忘事,那包大太太喜欢的紧,姑娘送给大太太了,至于二爷那倒没其它吩咐,只是嘱咐姑娘可千万别晚到了”碧落听巧姐这样说,也懒得再去猜其中缘由了,便急急忙忙往节女堂赶。
到时各家的媳妇早已侯着了,老太太一脸严肃的端坐在主位上,各家媳妇也都一言不发的跟坐着,虽不知到底发生什么事,但能肯定这事不小,进孙家这许久以来,这还是头一次孙家女人都候在节女堂。孙家女子向来讲究从一而终,以进节女坊为荣,很多女子为亡夫守了一辈子的节才得此殊荣。碧落目光落在密密排列的牌位上,不由的冷笑,与其说孙家女子伟大,还不如说孙家女子可怜。
神祠传来消息说大爷的事已有了定论,小厮还未说完,老人家就晕了过去,一时间各家媳妇手忙脚乱,碧落看自己也搭不上手,便早早地回屋了。巧姐早就坐立不安了,左顾右盼,见碧落一回来便迎了上去接过碧落手里的包问道:“这外面大爷的传闻可是真?这大户人家竟也做这等子事。”
看着巧姐满脸的难以置信,碧落想到底是朴实的妇人,像孙家这样的豪门大族,那点薄弱亲情在利益的冲刷下早已消失殆尽,哪还会在乎。便答道“大爷这还是好的了,早两年你还未来沈家时,沈家大爷也是这般,在外边欠了赌债,族里的老人不仅把他从族谱剔除,还押解到赌场来撇清关系,所以爹爹才接替主家人的位置”碧落忍不住感叹世事无常。
“二爷回来了”门外的小厮唤到,“巧姐,快去厨房做点宵夜,为这事二爷定还没来得及吃饭”碧落吩咐完便朝门口走去,顺手接过小厮手中的深色大衣。问道:“要不要吃点东西再上楼,我已吩咐厨房在做了。”
孙羿瑾扫了一眼碧落,整理着衣袖说道:“好吧,你也陪我吃点吧!”便径直向餐桌走去,碧落回里间放了大衣,点了一根落凝香,整个霖栏院暗香浮动。回到客厅时,孙羿瑾正看着报纸等着碧落,看着孙羿瑾瘦削好看的侧脸,碧落想,孙羿瑾也还算是个不错的丈夫,只是孙羿瑾还是孙羿瑾,碧落却早已不是是碧落了,注定无法做一对平凡的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