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如此紧急的时刻，每一秒都是那么宝贵。看着众人那饱含信任的眼神，我没有再多加考虑，便接过了那沉重的担子。

事后我每每想及此事，都觉得胆战心惊，因为一个毫无指挥经验的人的每一句话，都可能会害死很多很多人，甚至于全军覆没。

可是当时我除了紧张、犹豫之外，还有一丝兴奋，唯独没有害怕。

斥候队一直紧密地围着楚时，再加上夜色之中，士兵们根本看不清楚他的样貌。我找了个与楚时身形差不多的士兵换上他的盔甲，命他稳稳站着就好。

因为一直是吴起在传令，众军对他的声音也已经熟悉了，这一点倒不必担心。

唐正一直在跟我介绍今夜出战兵力，此次出战以天机军的两营长枪兵和一营弓箭兵为主力，虎牙军前锋营两千骑兵在后方机动，另外各有五百弓箭手在西边、北边发射火箭阻敌。

此时仍有不少虎人慌乱地撞在枪尖之上，但是能很明显地发现数量在慢慢减少。林中虎人的咆哮声音渐渐平稳下来，听着似乎是在召集众虎人汇聚。

我绝不敢奢望能大败虎人，建立楚时都无法做到的不世之功。此时此刻我只想让这一万多人安然退回到灵州城，现在来看，后退已迫在眉睫。

两营步卒统领不约而同地派人来请令，他们也发现树林中虎人的异动，似乎是想撤退。两个传令兵均被斥候队以军令即将下达为由糊弄过去，他们连主将的面都没有见到。

我还在犹豫，若是就这样转身后撤，以虎人的速度，必然能轻易追上我们。在毫无遮挡的黑夜旷野之中被虎人追上，那时等待我们的就是一场屠杀。

必须有人断后，而且是绝无退路的断后！

此时树林西边、北边的树木已被烧光，可是东南风不止，大火不能向树林中央蔓延，渐渐就要熄灭。

此时我脑海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若是让那两边的弓箭手向林中进攻，应当能拖住虎人一时半刻，那我们就可以从容撤离……

我狠狠地摇了摇头，想把这种念头赶出去，实在难以想象我会有这种卑鄙邪恶的想法，我怎么能忍心让那一千不明所以士兵身赴死地？

唐正似乎是看出我的犹豫，他走上前道：“将军是否是担心在后退途中被虎人追上？何不令树林西边、北边的弓箭手进攻？楚将军与他们约定以响箭为进攻信号……”

我惊讶地转过头去看他，唐正也是这种不管他人死活、只为自己的人吗？

可是连吴起也对我点了点头，道：“将军，只能如此了！”

唐正突然向我行了一个军礼，道：“唐某绝不是只为自己，请将军速做决断！霹雳火弹还剩二三十颗，我先去为大军断后！”

他说罢就跳下坡去，他身后的二十多个手下也义无反顾地跟随而去，我惊道：“唐兄！”

他们个个身手矫健，顺手砍死几个慌乱的虎人，然后就隐入黑夜之中，就此消失不见。

唐正这是以死相激啊！他是在向我表明牺牲那一千士兵不是为他自己，而是为了救更多的人！

我也不再犹豫了，这个罪责就让我一个人来担吧。

“放响箭！”

“弓箭连放，长枪兵后退结阵，骑兵上前！”

“兴霸，你一人三骑，先回灵州报信，请李将军速速派人出城接应！”

吴起将一连串的命令喊出去，与之相应的是林中零星的爆炸声。爆炸声渐渐向西，想必是唐正想要把虎人引到那边去。

也许是感受到了随时可能到来的危险，长枪兵很快就结好阵势，速度是平日的两倍。

兵书上说撤退时最忌混乱，结阵后退反而速度更快，就算被敌军追上，也能立刻返身迎战。若是四散而逃，那大部分人绝对有死无生。

“长枪兵正常行军，方向灵州，弓箭手后退结阵，骑兵以弓箭杀敌！”

王艾指挥着前锋营骑兵压上，坡下已经没有几个溃散的虎人，一阵箭雨就把它们全都解决了。

“弓箭手正常行军，方向灵州！”

此时林中开始传出喊杀之声，进攻的士兵已经跟虎人交上手了。可是不久之后，他们的喊杀声就被虎人的咆哮声掩盖、吞噬，渐渐听不到了。

他们很快就会发现自己已经被出卖了，深陷虎人重围，绝望地突围，凄厉地叫喊……他们的死是我造成的！

我突然很想唐正，他最能证明这不是我的本意。已经很久没有听到霹雳火弹的爆炸声了，他还能像上次那样再度冲出虎穴吗？

吴起在我身边催促道：“将军，我们也快撤吧！楚将军到现在都没有醒过来，要赶紧回城救治啊！”

就算是在夜色里仍能看到楚时的脸色苍白得吓人，他在神龙山里也吐过一次血，旧伤未必痊愈，现在又添新伤，这次恐怕没那么容易好转。

我对吴起道：“你去给王艾传令，让他率前锋营负责断后。若虎人来，不可与战，带着虎人向东退去，摆脱虎人后从东门入灵州；若虎人半个时辰内不来进攻，则立即撤退！”

以王艾的眼力，他必然已经看清目前的危险形势了，以骑兵的机动能力去断后再适合不过了，我相信王艾必能妥善完成断后任务。

此时小树林里火势已止，只有青烟不断升起。林中渐渐安静下来，只有断断续续响起几声凄厉的惨叫，那是对我良心的控诉！

我心里痛至极点，众目睽睽之下，任由滚烫的热泪从脸上滑落，我知道此时没人会笑话我。

我最后再向树林的方向深鞠了一躬，抱起楚时跨上战马，在众人的包围之下向灵州奔去。

考虑到楚时的身体，我们尽可能地加快马速，以期能早点回城。前方有几条整齐的火把长龙在游弋，看到步卒正在安全地行军，我心里稍稍放松一些。

可是半个时辰之后我们竟然没有追上步卒，虽然下达的命令是正常速度行军，但他们肯定是在急行军，而且没有人掉队，我不得不感叹人的潜力是无穷的。

好在此时离灵州已经不远了，天也快亮了。

楚时突然惊醒，他一下子坐直身体，夺过马缰猛地一拉，将马停了下来。他的力气大得吓人，但是也立即气喘吁吁起来。

我赶紧跳下马，问道：“将军，您没事吧？”

楚时面色潮红，缓了好久才低声道：“我军败了吗？就只有你们这些人逃了出来？”

我知道楚时肯定是在为大军安危担心，连忙回道：“我军正在撤退，三营步卒安然退回灵州，王将军正在断后，只有…佯攻的一千士兵全军覆没…还有唐将军也以身殉国了……”

楚时一听，这才松了口气，问道：“我昏迷之后是何人指挥？他处置得当，立了大功！”

我低下头默然不语，吴起见状答道：“是杨将军指挥的，要不然全军必乱！”

楚时“哦”了一声，道：“杨念果然没有让我失望，临危不乱是为将根本，不像我……把之后发生的事情详详细细地讲给我听。”

吴起口才不差，滔滔不绝地把事情讲了一遍。“当时形势真是千钧一发，杨将军临危不乱，指挥若定，权衡利弊之下只能命令佯攻部队主动进攻……还有唐将军义无反顾，大义凛然……”

我真的不知道自己当时的决定是不是对的，也许楚时听后会杀了我，因此吴起一说完，我立刻跪在楚时马前，道：“杨念胡乱指挥，害死了一千兄弟，求将军责罚！”

楚时挣扎着跳下马，把我扶了起来，自己却面向北方跪倒，悲声道：“杨念你做得很好。是我害死了一千兄弟，还有唐正，一切的过错都在我。”

我不觉得楚时有错，任何人都不会，他的火攻计划已经接近完美，指挥更是没有瑕疵。要怪只能怪天公不作美，偏偏那时候刮起了东南风，也许老天都在帮着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