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距神龙山二十里处扎营，此时已经天黑了，往北看去没有半点灯火，也听不到任何更鼓之声，不知道高文大军现在何处。

神龙山有如飞龙一样弯曲连绵，从这里只能看到一团高大的黑影，那是处在龙尾的云雾峰，云雾峰是神龙三仙山之一，还有处在龙背的飞仙峰和龙头的龙首峰，皆是险峻非常，尤其以飞仙峰为最，号称除神仙外无法攀登。

我正眺望的时候，有中军传令官过来说楚时召我有军令传达，命我速去，我跨上战马就往中军而去。我到楚时营帐的时候他正在沙盘上比比划划，看起来像是神龙山的形状，我向楚时行了军礼，道：“末将来迟，请将军恕罪！”

楚时抬手让我起来，眼睛仍盯着沙盘，道：“杨念，以你之见，此时我军应如何行动？”这种军情大事是轮不到我这种下级军官随便议论的，楚时手下有那么多将领，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来问我，但是既然他问起，我只能勉力作答。

我想了片刻道：“依末将愚论，我军此时不能贸然进入神龙山，可与高虎侯取得联系，明了此时战局，探查神龙山地形，通晓进山出山的大小路径，以配合高虎侯作战，最重要的是防止叛军逃入草原与胡人苟合。”

楚时终于抬起头看了看我，我只是自己想的，也不知道到底对不对，见楚时看我，以为哪里说错，连忙道：“末将无知，不该胡乱议论军情！”

楚时却叹了一声道：“不是胡乱议论，你说的对，现在就是不知道此时战局和地形。”

我十分不解，精于行伍的楚时因为这件小事而叹气？探查战局和地形本就是行军首要，所以才会有斥候存在，但是我可不敢这么说，我道：“末将愿进山与高侯联络，并探查地形，回报将军！”

楚时嗯了一声，道：“正需要你去！你......”我等了一会却还不见楚时有任何下文，他背着手来回踱步，眉头紧锁，似是十分犹豫。良久他终于开口道：“杨念，你为何从军？”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下意识的我觉得我应该回答说保家卫国之类的，可是我实在不会说这种话，只能实话实说道：“自家父仙逝，家道中落，杨念无能，无以为生，又逢家母病重，急需药石，听闻国家募兵，所以......”

此次募兵，挑选体格健壮之辈，被选中的都有十两安家费，当时军中戏称“卖身钱”，我以为楚时听完会很鄙夷，没想到他并没什么表情，只是点点头道：“令堂身体可好了？家中还有兄弟姐妹吗？”

不知道在这种时候楚时怎么还有心情聊家常，但我只能答道：“出兵前家母身体已然好转，念是独子，家中只有老仆两个服侍，相依为命。”

想起母亲我心中一软，不知她老人家现在如何了，也许我不该主动请命，以身赴险，旋即我把这种想法从心中赶走，男人可以畏惧，但绝不后退！

这时楚时继续问道：“听你的谈吐，是读过书的，尊师是哪个？”

我欠身道：“在无为书院读过两年，不成气候，常遭夫子责骂。”

楚时猛地从这种悠闲的家常问答中震惊过来，诧异道：“哦？无为书院吗？好问先生择徒甚严，想当初我…嘿…没想到你竟然是他的高徒……”

楚时突然停在我面前，拍了拍我的肩膀，道：“我果然没看错，你性格坚毅、有勇有谋，最重要的是有一身正气，虽然你意气用事、不知变通，仍稍显稚嫩，但你还年轻，若能在官场中摸爬历练几年，日后成就必在我之上！”

我一时不知如何作答，或许我自己都不算明了自己的优缺点，但是我知道我绝对不可能比楚时更有成就，就算抛去他的家世背景，楚时的才华也足以惊艳四方，其他同龄之人能做到校尉一级就可以称作人才了，而他却已能够担当一军之副帅，被誉为帝国的未来。

我会比这种人做的更好？不只是我，只怕所有人都不会相信，我只能认为这只是他的溢美之词罢了，楚时如果是想以此激励我的话，只怕会适得其反。

楚时接着道：“现在有一个任务要交给你，但是却十分危险，我怕毁了一个人才，所以我十分犹豫。”

现在谈我是不是人才的问题还为时过早，但是楚时这样一个大将会替我这种低级军官考虑危不危险，我不由得十分感动，脑中一阵阵热血涌上，我毫不犹豫地道：“将军爱护，末将感激不尽，若我不能完成任务，又谈何人才？请将军下令！”

就算楚时什么都不说就命我去，我也不得不去，但他竟然这么推心置腹地告诉我这趟会有危险，我的心中顿时兴起一股愿为其效死命的冲动。

楚时猛地拍了拍我的肩膀，道：“好！此事万分紧急！事实上现在我已心急如焚、方寸尽乱，也只有你我才能放心。”

我到现在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重大的事，能让一向镇定的楚时如此惊慌，我的任务又是什么呢？可是当楚时把事情完完全全说了一遍后，我宁愿自己永远不要知道，因为这实在令人震惊，不，是恐惧！

原来我们与虎牙军分开之后，石关在前后夹击之下旦夕攻破，此时援军也一起到了。两军之后的分别是天机军和凤翔军，因为他们器械较多，所以行军稍慢。

四军共有六万多人，皆听高文节制，浩浩荡荡地杀向灵州，在天机和凤翔军的冲车、云梯、石炮、攻城弩面前，高大坚固的灵州城摇摇欲坠。张华自知不能坚守，便欲弃城而逃。

是夜，张华开西门以精兵两万挂其帅旗突围，吸引帝国军全力攻打，自己却另带两万人偷偷从北门冲出，直冲进了神龙山里，高文亲率精兵四万连夜追赶，李一宁率余下之兵轻松取城。

一开始还不断有捷报传回城里，张华不断向大山深处逃逸。最后一份消息是九天前得知的，高文派回城中取粮的押粮官说已经将叛军堵在了飞仙峰下，两军即将决战。

可是从此之后再也没有任何消息，李一宁接连派了十数批斥候一百多人竟无一人回来，神龙山里到底发生了什么谁都不知道！

李一宁猜测高文和四万大军已经全军覆没，这种猜测让我震惊到无以复加，高文虽然性格粗暴、滥杀无辜，但是他的赫赫战功没人怀疑，我实在不敢相信战无不胜的高虎候会败于丧家之犬张华之手，就算会败，也不可能一个都逃不回来吧？

我不能接受这种猜测，自我安慰道：“全军覆没绝不可能，我猜可能是叛军大败，逃出神龙山往北而去，高虎候一路追击，神龙山路况艰难，信息传递不及。”

楚时也点头道：“嗯，极有可能。”可是他依然紧锁的眉头表明他根本不相信这种可能，这都已经快十天了，而且为什么派出去的斥候会一去不回呢？

此时不需楚时再说什么，神龙山我是一定要探一探的，不管我有多么恨高文，我也不希望他有事，因为还有四万多人啊！我向楚时半跪下，坚定地道：“请将军放心，我明日一早出发，将神龙山内状况探听清楚，日落之前必然赶回，再报于将军知晓。”

楚时道：“我对此深信不疑！”

我没打算带上吴起他们一起去，神龙山里肯定有不可知的危险在等着，再说我一个人随机应变，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在山石中穿行，人多反而坏事。我穿了一套土黄色劲装，只带了一把佩刀和一张手弩就出发了，此时天还未亮。

军营到神龙山这一段我是骑着马的，一路上都能看到些叛军的旗帜和盔甲，看来叛军当时已经丢盔弃甲了，就是这样的军队怎么能与虎狼之军相抗？

到达神龙山下时太阳还没露头，我能看到的进山的路只有一条，听说是开国年间为了方便樵夫和猎人进山而特意修出来的，据李一宁探查得知仅此一条路，其他都是怪石嶙峋、崎岖不已、人力不能及的地方。

我远远地将马栓柱，取出一块土黄色头巾将头发包住，顿时整个人与山石融为一体，若从远处看，肯定难以发觉。

尽管刚刚进山的这一段路宽阔无比、一览无遗，不似有人监视的样子，但是我还是小心翼翼地靠着山脚底下往前走，双眼紧紧盯着前方和高处的山坡。

路边不时有几具未及收拾的尸体，有叛军的，也有帝国军的，这里肯定发生过激战，我猜这一路上都是这样，被尸体铺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