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的时候,云珏睡过的地方已经空了,摸上去冰冰凉凉。一连几天,他夜夜宿在馨兰居。我们既没有名义上的关系也没有实质的关系,我们只是合衾而眠,可是这种状况即使在当今的社会也不能算是理所当然。我越来越不相信,珏的心里真的静如止水,对我真的心无旁鹜。这份超出了暧昧的牵扯已经像理不清的蚕絮一样,将我跟他紧紧绕在一起,
洗漱过后,我套了件素色绵褂和太监们在院子里堆了一个雪人,胡萝卜当鼻子,桔子当眼睛,小铁桶当帽子,斜斜的插根儿扫帚在上面当手,玩得不亦乐乎,末了,还拿了件大红的披风披在上面。
清露忙着和丫头们把房前屋后的窗格都贴上了红色的窗花,这些个丫头手艺精巧,剪出的窗花精美细致,连年有余,喜鹊登枝,龙凤成祥,各个栩栩如生。如今剪窗花当算是一种古典的民间艺术,不常见了。不多时,庭院前后大变了样,连屋子里的珠帘床帷也换上了新的,大伙哼着小曲干着手里的活计,今儿个是大年三十,一年的最后一天,早点把活计忙完就可以吃顿好的了。
从清早到黄昏,我眼巴巴的盼着云珏回来。还没到下午就跑回屋子换上云珏送的绵服,颈子镶着雪白柔软的兔毛,里面衬着一条长及地面的淡色絮绵石榴裙,脚上踏着红色羊皮小靴,像个瓷娃娃一样在屋子里晃来晃去,等着给云珏惊艳一下。
夜幕拉开,星月东升。头上的金钗银饰早己将脖子压弯了,索性摘下来丢到一旁,我变得有些心浮气燥。清露侍在一侧,时不时的借口出到门口张望一会儿又折回来,嘴里小声嘀咕着雪这么大,路一定不好走。院子里还有两个人影在晃,好像在努力的把最后一堆雪除完,为云珏留出通向馨兰居的道儿。
“清露,我们吃吧。”一桌子的珍羞美味外加几样我亲自指点的新菜式都凉了又热几遍了,云珏怕是不会回来用晚膳了。
“那……好,奴婢侍候小姐先用吧。”清露为我夹了些菜放进碗碟里,手边儿上还斟了一杯桂花酒。
“把丫头太监叫来,大家一起乐乐吧。”这年过的,就我和清露两个人,多没意思。想想往年季涛回老家过年也是把我一个人丢下,但是21世纪有通宵的电影,有四通八达的网络,还有仨俩无家可归的损友,午夜12点一到就可以和季涛煲上一两个小时的电话粥,现在……我分外的落寞。真的应了那句“每逢佳节倍思亲”,我到不是非得挖空心思去思念谁,只是在这茫然无处依的古代,父亲远守边关,我竟也是无家人可团圆。
“这可使不得,小姐,我们都是下人,往常闹闹就算了,今儿是年夜饭……奴婢不敢逾越。”清露连连推辞,小脑袋摇得就跟拨浪鼓似的。
“去叫大家来吧,又不是第一次在一起吃喝,我们今儿不分尊卑,过年了一起热闹热闹才有气氛。”我是真心希望能有许多人帮我一起把心底的落寞打散。何况在我的眼里,可能跟受过的教育有关,我从未把她们当成低我一等的人种来对待。
“这……万一,爷回来……”
“王爷不是个不明事理的人。”云珏既然不能陪我,他是绝对不会阻挠我自寻乐趣的。“对了,连落英她们也叫上吧。”落英是冷月斋的丫头,常过来窜门子,与我喝过几次小酒,今儿云珏不回来了,她那边应该也没什么意思吧。
没一会儿,清露按照我的意思把馨兰居的太监丫头们召了进来,纷纷添了碗筷酒杯,围坐在圆桌一周。开始还都拘紧着呢,幸亏上次打雪仗的事,我在他们心里留下了能担当的好印象,没多推让,大家就又欢作一团。
“呀,这屋子真热闹。”落英挑着珠帘进来,手里多了两提酒,身后还跟了一个我没见过的十六、七岁美貌丫头。
两人我行了礼,落英介绍那个丫头说是新进王府的,叫“灵若诗”。好美的名字,一点也不像个跑龙套的,我在心里暗自嘀咕了一声。两人也不多客套,挤在大伙中间坐下来。
“这是……”落英进来时就见提着两坛酒,我一直纳闷儿呢,想着馨兰居从不缺酒,落英这会儿怎么想起画蛇添足来了。
“这个是王爷从宫里派人送回来给小姐的,正好奴婢过来,就直接拎来了。”落英笑道。
“哦……宫里的,”宫里的好啊,带上宫廷两个字的东西都特珍贵。“王爷,不回来了吗?”我随口问。
“嗯,每年三十爷都得在宫里陪老太后守岁,现在老太后身边就爷这么一个嫡子,皇上都差了一辈儿,爷哪能不上心呢。”
“哦——”原来如此,云珏是个孝子呢,我憋在肚子里的牢骚顿时烟消雾散,脸上的笑容也变得畅快起来。
几杯小酒下肚,我们脸上都红扑扑的,话匣子也打开了。一桌子半生半熟的脸孔,每天进进出出倒也难免撞见,其中有几个也曾经喝上过几次小酒,可就是没问过名字,今儿人总算凑齐了,再不互相了解一下,倒显得我太过粗枝大叶了。从左边开始,我挨个指着让他(她)们自我介绍。
“奴才泓吉——”第一个说话的是个小太监,恭恭敬敬的向我掬了个腰,墨绿色的宫服包裹着胖胖的身体,圆圆的脸蛋,一笑还带两个酒窝,看上去似乎挺能喝。
“好……”我笑着。
“奴才泓祥——”接话的是挨着泓吉的太监,比泓吉高一些,也是一身墨绿,不过人长得有些黑,一双单眼皮儿,笑起来的时候显得牙齿特白。
“好,好……”我压着手让他坐下,不必拘礼。
再来是清露,她腼腆一笑,“小姐,奴婢还用介绍吗?”
“不用了,你倒省了。”我道,看向下一个人。
清露吐了吐舌头,用肘撞了一下挨她坐的婢女。“呃~奴婢……清云……”那丫头有些紧张,一时没回过神儿,不过相貌也算娇憨。
“奴婢清梅——”
她俩和清露穿着一样的水袖绿宫服,头上梳着双丫髻,长得没有清露清秀,我且当她们是路人甲,路人乙。
再来就又绕到灵若诗和落英了。我也没用她们多费唇舌,直接又端起洒杯大家共饮。
“落英……你进王府许多年了吧……”落英是冷月斋的婢女,也就是云珏的专属婢女,看她聪明勤快又不带骄宠,冲着我的小珏珏,我也应该好好跟她亲近亲近。
“回小姐话,奴婢从小被爷从人贩子手里买回来,现在数数也有十年了。”落英乖巧的回答。圆圆的脸蛋泛着红晕,一双水晶葡萄似的大眼睛蒙了一层醺色。
“落英啊,以后对我不必这么客套,大家都是自己人,叫我心儿就成,别老是端着,敬着,到显得生分了——”
“奴婢恭敬不如从命,心儿~落英敬你一杯!”
“来,干!”
“干!”……
余光扫过斯斯文文静坐一旁的灵若诗,我的心里有些不舒服。云珏什么时候弄进府一个这么如花似玉,还有些书墨馨香的丫头,这哪像个下人的样子嘛!
“若诗——”我又端起杯子,心里有点小小的恶作剧。
“呃~心儿,若诗不胜酒力,不如,让奴婢代饮吧。”还没说要难为灵若诗,落英就开始挡架,看来这女定是不一般。
“哟,落英,你这么护着她,难不成若诗是你表姐?”我开玩笑,明眼人都看得出灵若诗应该比落英大上一、两岁,此时落英以小护大,分明有猫腻儿~
“不,不是……”
“还是我来吧,若诗虽不胜酒力,也不能辜负小姐一番盛情——”灵若诗端着满杯一饮而下,接着脸色一红,就是一阵狂咳,唉,以前最讨厌不能喝偏要充场面的人,现在发现,最讨厌的分明是劝酒者。她咳得“凄惨”,我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
抛开灵若诗不理再看桌上各位,居然有几个伏着桌子没了动静,天,这就是古代号称豪饮十八碗的酒量。摇摇头,撇撇嘴,不怎么样嘛。“当!”清露一歪,也挂了。
桌子仅剩的就落英和灵若诗,我也不好再拖着灵若诗不放,只好端酒转向落英。果然王爷身边的人就是不一样,豪爽的与我干了一大杯,“落英啊,我发现这屋子里,就你能——”
“当!”
我抬起的手刚想拍拍落英的肩膀,她也光荣卧倒了。我搓着额,面对一桌子的惨烈还真是无语,才只喝了几坛酒而己,还是小坛的,是谁说古代的酒不烈,男女老少都能饮上几瓶(我们那里论瓶数)的。
我挑着唇,把杯子玩在手里,视线若有似无的瞟向灵若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