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墨五岁的时候在冬季意外落河，救上来的时候已经回天乏术，如果不是药谷盛名的药王千手师傅正巧在白府做客，为阿爹吊命，恐怕墨她也要步娘的后尘去了……”白澜摇晃着酒杯，沉湎于过去遥远的回忆。

“墨的身体底子实在太差，本来她亲母的身体就不好，出身低微，还干活落下一身病，怀她的时候又没有好的营养补充，自己也平时也不注意，阿爹又逼她不许把墨生下来，给她喂药。

也是这姑娘顽强，竟是活下来了，只不过出生就带了一身病先天不足，她母亲也难产出血太多，死了。

嘴角溢出一丝丝淳金色的酒液，微微削瘦的侧脸晕着室内夜明珠的瑕光，额上蓝青色的一抹月随着轻微的摇动摇晃，脸上的阴影不断变换，雪缎白绫下的表情依然不变，腕上的金铜铃铛晃而不响。

乌发，红唇，雪缎，蓝月，青衣，金铃，黑绸，光影幻象下，交错觥筹，直至泛着玉石般光泽的指尖，他仿佛远世的祭司，高贵的一尘不染。

“她小时候，阿爹也不喜欢她，我也要去练武不在家，只有娘可怜她，下人们勉强照顾她，娘走后，除了一个伴着她的老嬷嬷，就没人关心她了。她偏又是一个倔强的性子，不服软，就老是吃亏。”

白澜的唇边逸出一丝无奈的宠溺，就算无法完全看清他的表情，但，紧紧是一丝微微的轻叹，就能感受到作为一个哥哥对可怜的小妹妹命运的哀怜。

“……小情又是一个被宠坏了的娇纵的大小姐性子，两个人从小就不对盘，太子生辰那天就失手把墨推到宫中护城河里，如果不是我担心她去找她，她估计就……后来，爹走时让她跟药王走了，也许那样对她更好吧，小情也被送到‘凰’去了，家里就只剩下我和两个老人。”

这个时候大家都静静听着白澜回忆那段白府最难的过去，白澜当时被任命太子伴读，学习和太子几乎一样的东西，太子聪敏过人，从小就有一种天生的皇家气派，平时淡然，高贵，内敛，优雅，却在武场霸气测漏，少年老成，身份尊贵，理所当然变成他们几个人中大哥。

而白澜有些方面虽也能与太子相比，但是他的家族却是背叛原来的国家后投靠现在的皇室才得以生存，这是永远不会被忘记的。他的身份太过微妙，大家被他的容貌惊艳，为他的绝学倾倒，却也因为背后那段难堪的历史对他的家族感到不屑。

这个历史悠久的古老家族，继承了前朝的武学和力量，又拥有在崇阳的地位，它就像一株盘根错节的大树，牢牢深入土地。在灾难频发的时候历尽艰险存活下来，却在漫长的时间流逝中，渐渐失去往日的风采，加上更多复杂的原因，它已经要倒下了。

他的表情不变，即使有了叙述悲惨故事应该有的语气，也没有表现出情绪的一丝丝的变化。这就是白澜，就算他身边的人离他而去，就算只剩下他一个人，他的情绪也不会轻易的被带动。过于的忍耐，过人的控制力，清晰的思路，爆表的智力，与生俱来的气质和容貌。

他，就像是一把绝世孤品横刀，刀锋雪冷。

楚尊坐于上位，左手撑着手肘，青色的下摆从台阶舒展，衣角的流苏轻柔地垂在地上，蜿蜒出一道恰好的弧。他专注于面前精致的吃食，皇室的仪态雍容华贵，严谨，优雅，落落大方。

红衣舞者身体柔韧，缠于红带上下飞舞，蝴蝶展翅的美丽，是破茧而出的霎那，利落倒翻，侧身舒展，缓慢缠绕，急速下降，一曲终了。

而他，正于此时搁下象牙筷，放下杯盏，凉薄的声音从唇齿间传出：“这白玉水晶鱼丸汤不错。”温柔的眼睫上下浮动，仿佛没有听到前面白澜他们的谈论，嘴角鞠一抹笑。

世有公子，华贵如斯。

公子入画，风姿阔绰。

那酒桌前微醺的容颜，伴有香甜的点心，接着楚尊就像一只无害的纯种波斯猫伏在桌上。眼角旖旎，眼波流转，扬起下颚，向那个还未离去的红衣舞娘勾了勾手指示意她过来。

舞娘羞涩的走近，为自己有机会接近俊美的公子而感到雀跃。楚尊搂过舞娘，捏着她尖尖的下巴左右打量，朦胧的醉眼凑近她的脸，呼出的气息带着酒味：“晏霁，这样的……这样漂亮……漂亮的女子……不好吗？”说完还撩过美人的一缕的秀发浅浅亲吻。

舞娘的脸变成了绯红色，桃瓣似的脸飞上一抹红霞。她虽然不知道这里的公子们是谁，但是看衣着气质谈吐，就知道他们一定是豪门世家，她不自觉的开始盯着这位公子看。

公子真好看啊，她不由得自惭形秽，自从她在帝都开始生活，她就没见过这样精致温柔的男人。他浅吻秀发的姿态小心翼翼，对待她就像呵护一件易碎的珍宝，让她产生一种被爱的错觉。

楚言看到自家大哥贪杯后化身为狼，有一种被雷劈的错觉。大哥，就算你酒量好也不能把‘不醉’当水喝啊，这酒开始是不醉，可是这酒后劲可大着呢。太子殿下，你是被保护过度了，连不醉的基本都不知道，就点这个，还因为它好喝，等二哥的时候一杯接一杯，现在好了，明天肯定头疼。

“大哥，你醉了。”楚言吩咐侍女煮醒酒汤，叫舞女退下，起身扶住楚尊移步旁边的软榻。眼角带春，醉意中带着清醒。楚尊扶着额头，喝下醒酒汤。

消去些醉意后，开口：“晏霁，你想要的你不一定能找到。那些才情惊艳的少女，虽然美丽聪慧，但是太过柔弱，容易在最美好的年华里早夭，她只能带给你爱情的纯洁，把她的才华美丽高傲，甚至是生命奉献给你，她会给你她的一切，你们在初期会过得很好。

但是，你身处皇室，更需要是服从你，依靠你，以皇室利益为主，为你存在的女人。她美丽又不智慧，会有小聪明，有嫉妒的小毛病，很爱你，听从你，这就够了。”

这就是皇室之道，悲哀的爱情，和廉价的喜欢。

沉默在每个人身边弥漫。楚言不久后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气氛：“臣弟，受教。”

他不由得扬起一抹苦笑，没错，若是那样易碎的琉璃女子是呆不了宫廷华丽富贵背后黑暗肮脏的帘幔后，她们只适合在江南烟雨后静读一卷诗书，在青竹满种的窗后面轻吟浅唱一首蝶恋花，她们脆弱而纯洁。

平静下来的楚言，扯开话题：“大哥，你应该回宫了，父王堆积的折子还没批完呢。”

楚尊扶着隐隐作痛的脑袋，步伐踉跄的被侍从搀着离开。十一不舍地跟着他一起回宫，原因是还要上晚课，打包了一份珍珠鸡和一笼蟹黄汤包就乖乖下楼了。

贵公子踏过一层层旋转雕花楼梯，穿过一道道水晶宝石珠帘，垂地的绯红窗幔和缠着金线花朵的淡紫色羽纱被夜晚的清风带起，与颤栗的灯光烛影相互交织，跟随着他们镶嵌着名贵宝石的轻靴的脚步，将他们离去的身影飘扬地如梦如幻。微醺的步伐一步一步带起肉眼可见的绝世惊鸿。

这个，欲醉的崇阳王朝即将在它被奢靡的酒色美色淹没的最后盛大的时节里，在现任统治者昏庸无能的统治下和宫廷官官勾结下，以及其他国家的不断壮大，新世家的崛起，武林的纷争下被重新洗牌。那些暗藏在平静表面下狂傲戾气不断的积聚，最后将在未来的某个契机下，全面爆发。

而，那些站于这个王朝最顶端睿智的贵族少年，那些相对立的暗藏于伪装背后背负着过去巨大伤痛的冷寂少女，那些被离弃于尘世的却处于风暴中心温柔的圣者，那些奋斗着怀抱着自己信仰不知姓名的战者，他们即将以属于各自的桀骜姿态将这个世界重新布局。

醉春楼的在场各位年轻的殉道者们大概都不会预料到自己的未来相互交织。

只是当战争平息，一切回归本源。那个人站在醉春楼的废墟中还能回想起当时的他醉意颠倒一手定乾坤，当时她应对自如风骨傲然惊鸿。那时他才恍然大悟，他和她纠缠的命格早已隐藏在这场接风宴后第一次私下交锋中，他和她本来就是同一种人，其他人是无法强行插入其间的。

那个人站在遗址中，红了眼眶，他浅吻着左腕的素色雪缎苦涩一笑，原来，一切早已错过。身边的行人，逐渐恢复生机的大地，只有他，在哀悼从见面就死去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