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
第十二回

畅音阁

台上谢家小姐已经弹奏完毕,皇帝没什么反应,倒是长公主听了很是喜欢,将千古名琴【抱月】赐给了谢婵。

“谢婵不敢收公主如此贵重之物!”谢婵在戏台上一拜,拒不接受。

“你不是爱琴这人吗?怎么?”仓生呷了口茶,问:“难不成你嫌着把琴配不上你?”

“不不不。谢婵绝无此意!”台上的女子颤了颤,叩首道:“只是听闻沈小姐在琴棋书画这几方面造诣都极高,觉得这把琴该是给沈姑娘的!”说罢,又磕了个头:“【抱月】是千古名琴,谢婵这手艺,还配不上。今儿能弹一曲,已是觉得无憾了。”

“哦?”仓生挑眉:“本宫怎么不知道若素这般厉害?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谢小姐折煞若素了。”若素无奈从位上起来:“若素平日只爱好医理,对琴棋书画并不精通。”

“哎?”一楼的一个大臣忽然道:“既然谢家姑娘都开了个好头,沈侄女你怎好再推三阻四呢?”说话的人抬头,望向二楼。众夫人小姐见这大老粗如此不避嫌,赶紧以袖遮面。若素微微皱眉,左右为难。

看来是奇虎难下了。若素心下叹息,这谢家小姐是报复自己三番几次拒绝她的宴会吗?竟想着这么个法子让她出丑。

怀秋坐在皇帝身边刚想站起说些什么,却被皇上用手硬生生的按了下去。“怀秋莫慌。”

“若素,本宫相信所有传闻不会空穴来风。”仓生放下茶盏,也不看她,只是整了整裙裾,缓缓道:“当然,你若不愿意,也没什么……”

“若素遵命。”青色宫装的女子颔首,对首座的长公主福了福,“请公主允许若素做些准备。”

“好。”仓生笑道:“子瑶,跟畅音阁的嬷嬷说,来段舞蹈拖点时间,好让若素准备准备。”

“是。”子瑶点点头,向一楼跑去。

“若素先告退。”

“本宫期待若素的表演呢。”仓生的声音带着一抹悠悠荡荡的飘忽感,每一个词都带着似有若无的试探,令若素感到十分不适。

戏台中央,教坊的舞姬们已经开始了演出。衣着稍显暴露,妆容浓郁。但不得不承认,那眉眼间的风骚诱人是众名门不能相提并论的。她们腰肢柔软,转头回眸,一颦一笑都大胆热烈。台下的男人看的一半都失了魂。

这些女子本也是贵族世家,奈何祖辈犯了不可饶恕的错,便要生生世世都呆在教坊里,成为皇家的舞歌妓。她们都是被家族连累的牺牲品。

仓生从不晓得自己居然会看着这群娇艳的女人时,会想的这么老远,莫名其妙的可怜这群女人……

“长公主?长公主?”子瑶见她久没反应,便伸手推了推她,“长公主!”

“恩?”仓生回过神:“什么事?”

“若素姑娘已经准备好了,是否?”

“恩。开始吧”仓生挥了挥手,戏台上的舞姬们纷纷退了下去。

只见一个青衣女子抱琴而来。窈窕身姿在明暗的灯火下若隐若现。

若素双手触琴,深深吸了一口气,自嘲道:罢了罢了,这场浑水她越是躲,越是跟着她跑,既然如此,她便停下脚步,看看这水到底有多深!有多浑!

若素刚落坐于台中,台前立刻下了一幅红色烟纱,将里面的人与物都笼罩的朦朦胧胧。

“这是为何?”台下有人奇怪。

“沈姑娘说了,琴意在于听而不在于看。所以……”众人本以为这次总算可以见到沈女本尊,却不曾想又被她摆了一道!看来这沈女真是低调到极点了。这么好可以接近皇上的机会,居然也这么白白浪费。

“若素不才,献丑了。”只见帘内传来女子清雅的声音,如空谷幽兰,散发着淡淡的香气。原本因刚才欣赏舞蹈时不经意露出的某些目光忽的变得认真,一本正经。在高雅音乐面前,没有一个人敢不恭敬,敢亵渎。

若素将手抬起,一个压腕,便挑出一个极高的音。“铮——”一声,划破静空,令人一震。

众人惊叹,这是什么曲子?开头如此尖利?

若素此刻来不极想些什么,将脑中反反复复出现过无数次的曲谱用手刻画出来:初见时的惊叹,再见时的心心相依,分离时的无奈与痛苦。

怀秋在台下皱眉,这……这不是他写的谱子吗?!怎么?!

转而又明白过来,他本来就没将这些东西放在极其保密的地方,若素看见也实属正常。只是这曲子是没有结尾的,这半成品怎么可以拿来在御前演奏?

容倾坐在皇帝身后,几次站了起来,想凑近戏台些,却都被两边的太监们劝说回去。

“汝平王,这琴是听的,不是看的。”几次下来,皇帝开始有些不耐烦:“你总是这么一坐一起,会打扰到朕。”

“……”汝平王悻悻的坐下,可是过了片刻似乎又忍不住的站了起来。

“汝平王!”皇帝咬牙切齿的低吼,面目狰狞的几乎暴走。

“额……臣有些内急。”此话一出,让皇帝有种想想撞墙的冲动。

“那你还不赶快去!”

“可是臣舍不得若素的琴声。”汝平王为难道:“太不容易听到了!宫廷的乐师都没有这般功力!”怀秋在一旁,微微皱眉,他不喜欢他自作熟识的叫若素的名字。特别还是从他那轻佻无比的嘴里说出来。

“你……!”皇帝快气的冒烟了。

“臣实在憋不住了!”说罢便不知向哪里跑去。“皇上慢慢欣赏!”

“他知道路吗?”皇帝问。

“应该不知吧……”怀秋在一旁早已是目瞪口呆。

“这下可好,堂堂王爷,居然……”皇帝闷哼笑道:“真是一个傻儿。”

台下的戏终于落了幕。仓生略有所思的笑了笑:“子瑶,跟着汝平王。”

“是。”子瑶点头,向汝平王消失的方向追去。追到一半,却发现人早已跟丢。不禁懊恼:主子也真是奇怪,明明知道自己特长不是武功,还让自己去追这么一个从小就在塞外长大的男人……摆明了就是让他发现嘛!

若素当然不知道在她弹琴的这段时间,台下发生了这么多事。只是想急急收尾,一用劲,那【抱月】的琴弦便“铮——”的一声断了。

众人猛然一震,如梦初醒。

“看来,若素真是无愧传闻。”仓生笑道。

“若素请罚。”她半跪在蒲垫,垂头道。

“你弹得很好,本宫为何要罚你?”

“若素将皇上赐给长公主的琴给……”

“那不是乐曲的终章吗?”仓生疑问:“本宫从未听过这曲子,是叫什么名字?谁谱的?”

“这个曲子叫……”若素总不能说是《无双恋》吧!想了想,缓缓道:“原来的叫《牡丹魂》,是一个民间的乐师。具体是谁,若素也不知。”见仓生并不在意那琴弦的事,若素稍松口气。她本以为仓生又会拿那断弦做些文章。

“哦……可惜了。”仓生叹惋:“不如若素将曲谱写下来,交给教坊的师傅,填填词,润润笔,如何?”

“若素遵命。”

仓生笑点头:“嬷嬷,准备笔砚,带沈姑娘去书房。”

“奴婢遵命。”

“若素弹得极好,这把【抱月】就是你的了。”

“若素谢长公主赏!”若素向那把传说中的千古名琴看去,说来可笑,弹了一曲后,才敢正大光明的瞧瞧它到底长得是什么摸样。那把琴通体是用沉香木所做,琴弦极细,月光下几乎不见弦的影子!之所以叫【抱月】,主要是和琴尾刻有双星抱月这一天文奇相有关。

皇帝略有所思的望了一眼二楼,缓缓道:“若素弹得的确不错,以后常来宫里走动走动,陪陪长公主也好。”

“是。”若素点头,抱着琴便向后台走去。

若素第一次到教坊的书房,一迈进门开,整个屋子里那各式的歌舞图印入她的双眼。“……”她倒吸一口气,不禁赞道:“真美!”

“让姑娘见笑了,这都是教坊里的舞姬们闲着没事时让画师画的。老奴见其中不妨有佳品,便挑了几幅。”嬷嬷笑着将若素引进内堂,将笔墨纸砚都一一整理好,道:“姑娘,您可以写了。”

“多谢嬷嬷。”若素将【抱月】放在一边,见那嬷嬷有些不放心的向外张望,便轻声道:“嬷嬷若不放心外面,尽可去那。我一人在此不会有什么事。”

嬷嬷感激的向若素拜了拜:“老奴主要是不放心那几个刚进来的舞姬,怕她们会生事。”顿了顿又道:“多谢姑娘。老奴告退。”说罢,便匆匆离开。

若素这半天都戴着一张无形的面具,已觉得疲惫不堪,见眼下无人,便放松了警惕,懒懒的坐在椅上,头靠椅背,闭目回忆哥哥写的曲谱。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偷得浮生半日闲?”椅子正对一扇窗户,不知何时被打开,而外面更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

若素听着声音觉得熟悉,睁开双眼,果不其然:“什么风把汝平王也吹来了。”

“看来是本王将姑娘打扰了。”容倾笑了笑,一个翻身从窗中跳了进来。

若素冷冷道:“王爷,好身手。”

“你这小女子,本王在御花园救了你一回,怎不见你有什么反应?”容倾随意靠在书架上,对着若素,调笑道:“真是伤了本王的心啊。”

“王爷,若素不是也解了您的燃眉之急吗?”那一大园子的牡丹,可真正让若素心疼了去。

“哦?”容倾奇怪道:“本王以为你是为了讨好皇帝呢。”

“王爷既然这么想,那就这么认为吧。”若素依旧懒懒的倚在椅上,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既然都是戏中人,如今下了戏台没了观众,她也懒得再带上面具。

“沈若素,本王想和你做个交易。”容倾立在不远处,朗厉的眉目因月色柔和了几分。而此刻在他的脸上完全看不到任何痴傻模样!

“王爷,若素心不在此。”若素支起身子,笑道:“王爷还是另觅佳人吧。”入夜的风吹起几缕碎发,为若素平添一丝柔情。

“沈若素,你为什么不听听我的条件呢。”俊朗的面容没有一丝愠怒,仿佛一早就料到似的笑道:“也许听了我的条件,你就会答应也不一定。”

“王爷无非是许些财富地位给若素,而若素对这些不是很在意。”

“非也。”容倾摇头,笑道:“你太小看本王了。”

“那还有什么?”若素到有些奇怪,他们皇室之人除了这些名利财富外,还有什么呢?

“本王可以给你自由。”容倾向书桌走近几步,笑着对若素说:“本王能给你这帝都任何一个人都不能给你的自由。”

“怎么给?”若素执笔,停在宣纸上方,眼神已经不是先前那般随意。

“那要看,你想要的是哪种自由了。”容倾将若素手中的笔轻轻夺过,然后笑道:“《牡丹魂》?好曲子。”说罢,便唰唰唰的在纸上龙飞凤舞起来。

“你……”若素看着纸上不过片刻就完成的曲谱,不禁惊呼而出。她刚才才弹了一遍吧,他居然全部记住?!

“如何?”容倾一抬头,便对上那细长恬静的双眸,微风掀过,发丝微动。

“我要的自由,很简单,让我终身不被俗事牵绊,去留随意。”若素眼神看向别处,道:“你能做到?”

“去留随你,但是一旦去了,就别再回来。”容倾搁笔,缓缓道。

“我若走了,必定不会回来。”若素淡淡笑道:“那王爷又有什么需要若素去做的呢?”

“做你就好。”容倾转身,向门外走去,经过窗边,忽的调笑道:“本王就喜欢你这样冷冷清清的样子。”

“王爷!”若素忽的站起。

“恩?”容倾挑眉。

“世间女子千千万万,为何选了我。”

“因为……”容倾背对着若素,话语间有些许疲惫,只听他缓缓道:“你是除了母妃之外,唯一一个让我感到安心的女子。”十年了,他没有安心的睡过一觉,怕一醒来就是一杯酒,一条白绫,一把刀……

至十三岁他意外落水,大病一场后,母妃就告诉他,若想保命,必须隐藏自己的锋芒,让所有人都无视他。他不能成为太子的威胁,不能成为那些想利用他和太子微妙关系的臣子们的武器,他不能危害到父皇的江山,不能……他不能。

十年间,刚被贬到蛮荒之地时的绝望,再是真正的自暴自弃,然后心灰意冷,将一腔热血抱负化作大漠黄沙随风飘散,再到后来的装疯卖傻……他的每一步,都踩在自己的理智上,他必须这么做,必须!为了所谓的太平,为了所谓的盛世,他只能将自己藏在深不见阳光之处,任由原来的自己在阴暗角落里腐烂。

沈若素呵。他不是没听过她的名字,帝都里最神秘的闺秀。传闻是菩萨心肠的女子。他从来觉得传闻最不可信,那些帝都闺秀们哪个不是传的貌美如花,国色天香,结果到头来一看,也不过尔尔。

今日闲晃在御花园内,忽见一青色宫装女子静静的站在花园正中,他素来看多了美人,各式各样,却从未见过这般淡然的女子!双眸如琉璃般,透亮却不刺眼,嘴角微微抿着,安静却绝不容忽视。

她对他的突然出现应该是反感的。虽然没有在她的双眸中捕捉到一丝懊恼,但是她飞快的转身,离开他的身边,这个大动作还是让他颇有些伤心。接着是那座一人高的盆栽被摔的惨不忍睹,她却没有一点点惊慌,淡然的就像湖中的水莲花。

他觉得这个女人甚是少见,便替她顶了罪。

她是极聪明的,一瞬间就发现了他的秘密。她诧异的望了他一眼,棕色的瞳孔滑过一丝不解,然后又不着痕迹的看向别处。那轻轻一瞥,只觉得俗世纷扰都随风而散。

夕阳余晖下,她的侧脸温和的让他心中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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