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章十九年。

苏城中秋。

因正值国丧，沈家纵是有了大喜事也不敢多铺张喧哗，只是请了家中的长辈和好友在府上小聚。

“这次犬子高中，且能位居侍郎之位，光耀我沈家门楣，都靠祖宗庇佑啊！”酒过三巡，众人也不似一开始的拘束。

若素向来不喜父亲这般将哥哥当做炫耀的资本，以身体不适早早退席。

“公子不告而别上京大考，如今虽高中，却也迟迟不回乡，你说会不会……”如意坐在矮凳旁，胡乱猜测，而她身边的红色棉衣的少女仿佛因她的话陷入沉思，一言不发。

“哎呀，无双，你别难过！”如意一把拿过无双手中的绣花绷子，“公子本来就与我们身份有别，如今又是在京做官，前途不可限量，他不可能再回来了。”

若素还没进园子，就听到如意那丫头的话，更觉得烦闷，轻咳一声：“无双，陪我去园子里走走吧。”

院内二人这才回过神：“哎，来了。”

沈园里，秋意无限。沈家六女若素携着红色棉衣的少女缓步走过：“无双，你可有想过去京城。”

“未曾。”红色棉衣的少女摇了摇头道：“母亲曾说，一入京城，这辈子想再出京就难了。”

若素笑她母亲危言耸听，随即纠正道：“你母亲估计说的是一入侯门深似海吧。”

无双点头：“大致就是这个理。”

“可是哥哥如今就职京城，你若不去，你们二人岂不分隔两地？”那么哥哥进京赶考的意义何在呢。

“若是公子要我去，我也是会去的。”无双低声道：“就是怕，公子根本就不记得我了。”京城繁华，乱花迷眼，她一个身份低微的女仆可还入得了他的眼？

“你啊……”若素也不辩解，笑着摇头，请罪的话还是让哥哥自己来说吧，谁让他一言不发的离家赶考呢。

只是谁曾想，作为无双，这辈子却再也没机会听到他的解释了。

长平元年三月初八宜出行。若素还记得在出门时，多看了几遍黄历。

“何人放肆！”光天化日，官道上两派人互相对峙。十几个侍卫紧握手中的刀剑，大声叱问：“官道劫持，可是灭九族的罪！”

“废话少说，我们只要这马车里的人！”来人思路清晰，也不多话语：“只要将马车里的人交出来，我便放你们走。”

“好大的口气！”侍卫长轻蔑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兄弟们，斩了这些流寇！”话音落，一片刀光剑影。

马车内，三个弱女子听到外面兵器相交的声音，满脸苍白。

“小……小姐……我怕。”如意声音颤抖：“我们……会不会……”

“不会。”若素平了平气息，道：“他们要找的人是我。”这一车子的金银细软他们都没提，只要车里的人……看来不是普通的盗匪。

若素苦笑，只知道京城官场纷争激烈，不曾想，这么快这战火居然蔓延到自己身上。

无双偷撩开马车一角，向外望去，忽然一支赤羽箭直直的射在马车窗边，惊得无双立即放下窗帘，脸色煞白。

是他们！

那只赤羽箭，是归家的信号啊……

“小姐！”无双一把拉住若素欲起身的手，“让我去吧。”

若素摇头，坚决道：“不可。”

“如意，拉住小姐！”无双知道若素的个性便不再劝说，如意一把抱住若素，见无双从细软中翻出几件若素的外衫披在自己身上。

“无双，不可！”若素挣扎道：“此番去，若是他们发现抓错了人，必定——”

“小姐！”无双抓住若素的臂膀，道：“在沈府的这几年，是无双过得最快活的日子。切不要为无双感到难过。”放开双手，后退一步，叹气：“如意照看好小姐，无双去了，请告诉公子，今生能遇……怀秋，已是大幸，不敢再奢望。”说罢，便推开马车门。

若让她们觉得自己是这样离开的也好，这样他会不会一辈子带着歉疚而思念自己呢。

“你们要找的人在这里。”那个少女，小小的身躯，站在马车上，缓缓道：“放下武器，何必徒添性命。我跟你们走便是。”

那执弓的人挑眉笑道：“非得要我亲自出马，你才肯乖乖出来。”一条赤带从袖中飞出，哈哈笑道：“沈家的美人我带走了！”

众人惊，侍卫们望着那一行人毫发无伤且来去如无人之境，又见自己的人都多多少少挂了彩，才知道：“这群人深藏不漏。”

直到不速之客们消失在视线上，如意这才放开手，痛哭了起来。侍卫长走近马车一看若素还在，便知刚才那女子是替了自己的主子，叹道：“小姐莫难过，是在下失职，回京后必定去提督府领罚。”

十日后马车终于到了京城，若素却是大病了一场。

而那个叫无双的姑娘就仿佛是凭空消失了一般，纵是派人将整个大仓翻来覆去找了好几遍，却再也没有她的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