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掠过,山坡上的青草与凤凰花一起摇曳起来。凤琊拿着线轴一边绕线一边问身侧坐在草地上托着腮皱着眉不知在思索什么的凤瑶:“小瑶,怎么突然想放风筝了?”
“返璞归真。”
实际上凤瑶正在想桑华说的话。他说,他第一次见到他,他是在放风筝。
这片小山坡叫栖凰坡,是她小时候最爱来的地方,因为在这里能看见最美的凤凰花和绿草,还有蔚蓝的天和棉白的云。
“小瑶,给。”一只风筝递到她面前,是展翅的凤凰——正是凤瑶幼时的玩物。
她站起来接过风筝,笑道:“谢谢王兄。”
凤琊凝视她半晌,最后将她鬓边碎发往而后拢了拢,轻吻一下她光洁额头中央的那朵凤翎花:“小瑶,王兄知道你性子刚强,只是如果有什么为难的事,一定要和王兄说,知道吗?我们的小瑶,要一辈子快快乐乐的。”
她点头,笑着拥住他:“王兄放心。”
凤琊摸摸她的头转身离开,凤瑶扯着线将风筝放上天,思绪却也随着风筝飘远。
这一次,她并未感觉到有人偷窥。
凤瑶皱了皱眉:桑华为何没来?是遇上什么麻烦了么?习惯是个可怕的东西,没了桑华的暗中窥探,她反而感到浑身不自在。
她想,等会儿还是再去冥府走一趟吧。
桑华再次见到凤瑶时是有些惊讶的。那天他刚刚外出办完事回到冥府,便有鬼役匆匆跑来通报,说是凤族小少主凤瑶求见,他急急地整装奔向判官殿。
判官殿内,莹绿的烛火在一片昏黑中幽然跳动着,映出桌前一个红色的身影——那是位姿容上佳的姑娘。她正百无聊赖得玩弄着手中的茶杯,眉头紧锁,不知在想些什么。
“吱呀”一声,殿门缓缓向两边滑开,冥府常年一袭黑衣的判官步履匆匆地向她走来。她急忙起身对他行礼:“桑大人。”
桑华连忙扶起她:“凤瑶姑娘不必多礼。”又招来左右鬼役,“我和凤瑶姑娘出去一趟,如有急事,去人间花城花满楼找我。”
“是!”
他转身望向凤瑶,勾了勾唇角:“这次我请你喝酒,如何?”
她点点头:“好。”
桑华默默念动咒语,伸手牵住凤瑶的手:“抓紧,闭眼。”
凤瑶依言闭上眼,只觉握着她的那只修长的手微凉,却又十分有力。
“你的手为什么这么凉?”
桑华沉默半晌,才道:“我本就是死人,后受冥主提拔,方破格列入仙班。况且在冥府待得久了,阴气入体,全身的血也就变冷了。”他苦笑一声,不再说话,凤瑶索性也不再说了。
一刻钟后,桑华的声音重新响在耳畔:“凤瑶,我们到了。”
那是她第一次听见他这样叫她。她缓缓睁开眼,看见上次他们来过的那家酒楼。
“还是这家酒楼?”凤瑶稍感讶异。
桑华笑:“花满楼可是人间一个屹立不倒的传奇。”他边说边往里走,“花满楼是某一国皇帝亲自题名的,无论朝代如何变迁,花满楼始终深受众人喜爱,至今少说也有一千多年的历史了。”
“一千多年?这么厉害!”
“该说他们家的人厉害,手艺继承得好,待客也有原则,不会说偏向于一些达官显贵而委屈平民。”桑华伸手招来小二,“小二哥!”
“哎哟,桑公子又来了?”小二看见是他,立刻小跑着过来,笑问道。“今天要点儿什么?”
桑华拿出一锭银子递给他,道:“一间‘霜’字号上房,一壶女儿红。”
“好嘞,需要琴师不?”
“不了。”桑华拉过小二的手,往他手里塞了点碎银子,“辛苦小二哥了。”
“不辛苦不辛苦。”小二笑眯眯地把银子收在怀里,毛巾往肩上一搭,“桑公子,楼上请。”
桑华回头对凤瑶笑笑:“我们上去吧。”
凤瑶应了一声,跟桑华上楼。
“霜”字号上房临水,能看见花城最大的湖泊约阳。波光潋滟,水天一色,景色极美,凤瑶不由看得有些痴了。
小二送上来一壶女儿红和两只青花瓷的酒杯:“桑公子,这酒要不要烫一烫?”
桑华摇头:“不必了,你下去休息吧。”
“哎,好嘞,您二位慢用。”小二退出去,反手轻轻把门掩上。
桑华在桌边坐下,依次往两只酒杯里斟酒。香醇的酒液顺着细细的壶嘴涓涓流出,渐渐地填满了杯子。
他对凤瑶举起酒杯,微微笑道:“凤瑶少主,请坐。”
“桑大人客气。”凤瑶落座,对他举了举酒杯,然后一饮而尽。
却见桑华一杯酒下肚,脸上竟浮起一丝嫣红,墨黑的眸子也染上了三分醺然:“凤瑶少主,容在下为你弹支曲子,可好?”
她点点头,这才发现墙角处放着一架桐木的琴。桑华起身坐到琴旁,修长的十指抚上泛黄的琴弦,拨出两三个零散的音试音,才开始弹奏。
“泛菊杯深,载了情意又几分。
云边孤雁,恰似水上的浮萍。
几度梦醒,吹梅角寻曾经。
愿作尘随马去,月逐舟行,几程。
……
百年之后你我是否还会再一次相逢?
帘卷西风,为你累十世情深。
是谁说定一段,缘分纠葛,来世与今生。
月色里,谁执一盏青灯……”
一曲终了,凤瑶已经喝了小半壶女儿红,豪爽本性尽显。她抚掌喝彩:“好!弹得好!”
桑华淡笑:“拙技献丑了。凤瑶姑娘,醉了?”
她笑,眼角眉梢都是丝丝的笑意:“我没醉。”又摇头,“没醉……桑大人,凤瑶有事相求。”
“凤瑶姑娘请讲。”他在桌边坐下,慢慢地往杯里斟酒,视线一错不错地看着她。
凤瑶伸手按住他的手:“桑大人,酒量不好就不要喝了,免得一会儿头脑不清楚。”
“好。”他从善如流地放下酒杯,心里暗暗无奈:这丫头,还说没醉。若不是醉了,哪会这样不顾女儿家的矜持去触碰男子的手呢?
“桑大人,我曾听家兄讲,你当年是江湖第一的毒医?”
“嗯。”桑华低应,心脏隐隐地发疼——江湖第一毒医,慕国,慕栖晴。慕栖晴、慕栖晴、慕栖晴……桑华脸上好不容易出现的一抹嫣红又褪回为原本的苍白,甚至更加惨白。
“我想求一味药。”凤瑶将杯中残余的酒液喝尽,道,“三尺蠖。”
“三尺蠖?”他沉吟半晌,道,“三尺蠖并非是毒药,而是一种蛊。”
“蛊?”
“知道什么是‘蠖’么?”他低头抿了口酒,“蠖,即为尺蠖,为尺蠖蛾的幼虫,食树叶,为农人之害。‘三尺蠖‘即是以尺蠖为本做出的蛊,人服用后会丧失情欲,且对健康有损。”
“损害有多大?”
“因三尺蠖蛊性阴寒,服用之人会十分畏寒。”
凤瑶捏紧了袖口:“三尺蠖……有解无解?”
桑华微微一笑:“三尺蠖既可以说是无解,又可以说是有解。”他故意卖了个关子,不再往下说。
凤瑶急道:“请桑大人明示。”
“三尺蠖之解,乃是命定之人的一碗心头血。”桑华看着她,“敢问凤瑶少主,你求这蛊,是要用在谁身上?”
她垂眸:“我的王兄,凤琊。”
“在下记得凤琊少主……可是待小少主你不薄。”
凤瑶将手缩进袖子里,指甲紧紧地掐着掌心。她低声道:“我也不想的……可族中祖训,女子不可继承族长之位,只因女子会感情用事……偏偏我王兄也是个情种,他要继承王位,就不能拥有这些东西……”
桑华叹了口气,道:“随我回冥府取蛊吧。”
其实他十分想说,为何不在族中选择一个可以挑起族长重任的人呢?他印象中的凤琊,是个温文尔雅的俊朗男子,确是不适合成为族长的。但毕竟这是人家族中事务,他也不便插手。
二人回到冥府,桑华去自己的私人药房里翻出三尺蠖交给凤瑶,嘱咐道:“把蛊下在酒里,它自会融开。”
凤瑶接过蛊收在怀里,向他道了谢便匆匆赶回了凤族。桑华有些疲惫地揉揉眉心,刚想坐下来休息一会儿,就有鬼役慌慌张张地跑进来:
“桑大人!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