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华宫里阡定天和画三生相顾无言,手边的茶水热了又冷,不知道换了多少遍,天帝绝言始终未曾出现,眼看着半个时辰就要到了,画三生皱眉,想想还是送了消息给花宝,叫她好生等着。
阡定天原想立马下界去寻十一,奈何画三生将她拦着,非说这时候不能和她见面,阡定天也不是无理取闹之人,只要他告知原因,她表示绝不会再提起和完颜见面一事。
画三生应下。说等绝言回来,就会告知前因后果,可是他们等了这些时候,天帝还没来。
“来人。”阡定天实在等的心烦,招来玉华宫职守的仙童。
殿门外有人应了一声,一会儿的功夫就有一位素衣童子上前,对着天后和画三生拜了一拜,恭声道,“玉华宫职守言瞳见过天后娘娘,东南上仙。”
阡定天此刻那还在意那些个繁文缛节,忙开口问道,“昨夜我听天帝说要去拜访一位故人,我因那时疲劳,忘了问是去拜见哪位故人,言瞳你既是玉华宫职守,应当是知道的。”
言瞳默然,恭声回:“天帝未曾告知言瞳要拜见的是何人,只是,言瞳昨夜个依稀听见天帝念着一个叫三生神域的地界儿,想必是去了那里。”
神域?画三生淡然无痕的眸子染上点点讶异,绝言去神域做什么?难不成他口中所说的故人是十一残存的神位。
阡定天许是也想到这一点,挥手叫言瞳退下,双手结印,启动三生脉印,殿前慢慢浮现神域的影像,一声素色衣袍的绝言立在十一神位前,手里正催动着神农鼎,像是在炼制什么东西。阡定天恍惚想起,前几日绝言说完颜的神位有动静,她那是权当是绝言在安慰这些年日渐衰弱的自己,却未曾想是真的。
“十一那里安全吗?”阡定天估摸着绝言没有那么快赶回来,刚刚见他虽淡然的等着,眼底却还是带着一抹焦急。
画三生看殿外,昴日星君还未回来,应该是能等绝言回来的,再说不得不等。
阡定天懂他的意思,收了三生脉印,吩咐殿外的仙子,准备去神域助绝言一把。
众仙子忙拦住她,不让她离开天上天,阡定天冷冷扫过她们,示意她们让开。众仙子恍若未闻,为首的紫衣仙子抽出一把长剑横在脖颈上,决然道,“天后娘娘,您不能离开天上天,若是非得要离开,就踏着小仙们的尸体过去吧。”
紫衣仙子话音未落,齐刷刷一片拔剑声。阡定天冷笑,“仙人动不动就拿生命开玩笑,你以为我会在意么。”
紫衣仙子看着阡定天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天帝在派我们来照顾天后之前,给我们每人服下了破神丹,天后娘娘既然不在意小仙们,那也无妨,就请踩着我们的尸身过去吧。”
说罢就要横剑自刎,阡定天臭着脸甩手回殿,紫衣仙子长舒一口气,同他们收了剑,默默守在殿外。
画三生沉默坐在殿内品茶,刚才那一幕自然是瞧见了,好奇为什么绝言不让她离开天上天。
阡定天气呼呼的灌下一口冷茶,见画三生挑眉看她,毫不客气的瞪了回去。两人就这样对峙了半响儿,画三生败下阵来,转眸看向别处,问出心中的疑惑,“绝言为什么要把你囚在天上天?”
阡定天垂眸,把玩着手中的画扇,她若是告诉他自己时日不多,不知道他会不会惊讶。“那不是囚,因为阿言怕我出事,所以责令天上天所有仙人仔细我的动向,一旦我踏出天上天所有人都会受到阿言的迁怒。”
“那是为何?”画三生问的甚是没头没脑,偏偏阡定天还听懂了。
她捂住胸口,感受着里面微弱的跳动,苦涩的笑意漫延在嘴角,“自从阿九神灭之后,我内心郁结,连带着腹中的孩子一起入了魔道。阿言为了救我,将那已然成魔的孩子给......后来发现那孩子虽然成魔,可是他的心脏却是纯净的,阿言一时找不到法子让我重回神道修炼,就动了换心的心思,趁我体内神魔两股气息争斗时,把一切都安排妥当了,等我清醒过来时孩子已经没有了。”
“绝言这样做,你同意了?”画三生光是听着心里都不忍,更何况绝言是那个孩子的父亲,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想必心里是滴着血的。
阡定天摇头,现在想起那日的情形,她还是有些恼怒的,“我当然不同意!那可是我和阿言的第一个孩子,可是,我能怎么办呢?我醒来后孩子已经不在了,只有我胸腔里跳动的心脏能证明他曾经降临在这世上过。你知道,我对阿言从来都气不起来,就算我任性不愿同他一起登上那九五宝座,却也是不忍心看他独自一人承受那九荒天雷,更何况,我和阿言的时间还长,以后定还是有孩子的。”
画三生沉默,一个母亲要有多大的勇气去忘却自己的孩子?偏偏阡定天不仅仅是一个母亲,她还是绝言的妻子,父神的女儿,神界的七公主,六界苍生都需要她去维护平衡,纵使有太多的悲伤不愿,都不得不肩负起自己的责任,只因为,她们是父神的子女。
阡定天望向拿着画扇苍白的手指,动了动唇,却终究没有告诉画三生后面的事,如果画三生知道了,十一也定是会知道的,她不能让十一担心她,就这么安静的去找父神阿爹,其实也挺好的。阡定天想。
玉华宫再次陷入沉默中,画三生和阡定天各自想着事情,没有再开口说一句话,那些来找天帝和天后的仙人们都被言瞳挡了回去。
皱眉都有一个时辰了,画三生快要不耐烦时,天帝绝言才翩翩而来。一身素衣未换,在到达天上天门前时听守将说画三生来了,忙赶往玉华宫,一踏进殿中,就见自家夫人垂头专心把玩着手中画扇,那边厢的画三生盯着某个地方神游着,整个大殿寂静的吓人。
“你们....”绝言站在两人中间出声道。
画三生立马回神,转眸看他,“绝言,我有事要对你说。”
阡定天正了正身子,将画扇放在桌边,等着画三生下文。
绝言见画三生凝重的模样,收起了玩笑的心思,因他很少来天上天,每回来也定说的都是大事,所以他很快严肃起来。寻了椅子坐下,同阡定天一起等着他继续开口。
画三生默了一默,从空间之中掏出今晨得的勾栏玉,道:“收徒宴上我说过的徒儿你记得吧。”
绝言看着那勾栏玉不明所以,不过听他说起他那素未谋面的小徒弟,他还是有些印象的,那日宴上东南上仙只道自己收了徒了,不再继续收弟子。只是众人都未曾看见过他收的那个徒弟,大家只道是那小徒弟有什么事或者受伤了,未来参宴。“那日你只说收了徒儿,我们却未曾得见。”
画三生想起那日十一撒泼打滚非要参加宴会的模样笑了一笑,“是的,我只说已经收过徒,却并未带她来参加宴会。因为我收的那徒弟,是完颜。”
完颜?绝言愣,原先日理万机的脑子竟难得的卡住了一回,阡定天早先已经知道了,所以很淡定的合上某人快要惊掉的下巴。
“三百年前,完颜神灭于天刑,许是上天念我一片痴情,竟让青丘的花无颜寻得女娲石,我用了几百年的时光凝聚起完颜的神魂,亲自引渡她过了忘川重生为人,却不曾想她竟投到三生界去了,成了三生界的小主子。我借着收徒为名特意去了三生界一趟,让完颜这一世的父母同意她来九天山修习神道,因为怕生事端,所以未曾告知你们。”
“那为什么现在又要说了。”绝言总算是明白了,却又不知为何现在要说出来了,疑惑问道。
画三生将那勾栏玉上的封印解开,里面跳出一段破碎的画面来,先是画三生魂飞魄散,然后再是孩童模样的完颜绝望长啸,沦为堕仙,此后便是六界连绵不绝的血雨。一幕幕画面拼凑成一个完整的未来。
画三生也是第一次看见,一时无话可说,待那画面全然消失,默默的收了勾栏玉。
“这是,这是完颜的梦魇,六界以后,竟落得这个下场吗。”阡定天失神的呢喃着,画三生和绝言压根就没懂勾栏玉中的画面是怎么回事。
阡定天抬头见他们二人望着自己,皱眉一叹,“完颜是遗腹子,临出生前继承了母神阿娘的全部神力,更有预知未来,回到过去的能力。勾栏玉是阿爹送她的东西,从小陪伴着阿九,早就与她心意相通,这段画面应是阿九近日所梦到的,勾栏玉察觉主人恐惧这段梦魇,所以才会自行记录下来。”
画三生仔细回想十一近期的行动,除了长石山那次以外,并未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啊,对了,还有在御天皇宫时,十一有些怪异,此后好像都正常的很。
“我不知道阿九如今的状况怎么样,她既然能梦到这些,想必是能力快要恢复了。如果可以,长歌,你能在人间上元节之际带她来天上天见我一面吗?”
画三生估摸着时间,差不多还有半年,刚好是他原先定的时间。点点头,答应了下来。
阡定天高兴的一笑,眼里浮上一丝疲惫,绝言看在眼里,忙吩咐殿外的紫衣仙子送天后回寝宫休息。
送走定天,绝言和画三生二人对视一眼,各自点头,像是达成了某种共识。躲进书房密语了半响儿,画三生神色轻松的出了玉华宫,回了人界。
绝言望着对面已经冷掉的茶水,皱眉不语,若完颜的梦是真的,那他们得赶紧想办法在灾难来临之前制止。
画三生回来时已是深夜,花宝靠在十一床头打盹,房子四周隐藏着狐族长老警惕着四周。因原先花宝告知过画三生她们的位置,所以他一路毫无停留的到了那院子,狐族长老是认得画三生的,见他回来只默默的道了声安,继续着自己的职责。
花宝在画三生踏进院子时就已经醒了,耷拉着头让他进屋,招呼也懒得打,直接回了三生空间。
画三生先去探查了十一的脉搏,发现并无大碍后,寻了凳子坐在床边瞧着她。
只剩半年了,待替十一过了这最后一劫,他想着是不是要闭关一阵,让十一回神域修炼,早日回归神位,近日妖魔两界蠢蠢欲动,三生海自重新封印后沉寂的像死了一般,没有半点生气,尽管看着没有什么事要发生,可他总觉得心里不安。
月色渐浓,画三生却没有半分睡意,原本仙人是对疲劳没感觉的,可画三生不知为何觉得很是劳累。他以为是重伤未愈的缘故,却不知自己身体里的巨大变化。
十一如师父大人预料的那般,是在第三天的清晨醒来的。她一睁眼只嚷嚷着饿,想要爬起来找些吃食,却因醉梦的后劲犹在,头疼不已,一起身就又摔回床上去。
师父大人出去寻晨间的露珠去了,准备给她制醒酒茶。花宝自回了三生空间就开始沉睡不醒,所以没有人回答十一。
她瞪着眼望着帐顶,舔了舔干涸的嘴唇,突然一只白净的手持着一杯水出现在十一眼前,她来不及看这手的主人,费力的抬头喝光了杯中的水,转头准备道谢时,被眼前的黑衣男子吓了一跳。
“你....你....是你!”
黑衣男子戴了一张恐怖的鬼面具,修长的身材裹在黑袍之中,那双冷漠的眸子正看着她。
十一往床里缩了缩,有些害怕眼前之人,这个黑袍男子正是长石山中遇见的那人,自从十一见过他之后,那个噩梦便一直纠缠着她。
“你到底是谁!”十一甚是虚弱的问道,全身软绵无力,却还是靠着墙费力坐起,手里紧紧攥着小银鞭,心想只要他敢动手,那就拼个鱼死网破。
黑袍男子沉默,只用那双死寂冰冷的眸子望着她,望的十一浑身发寒,一时惊慌中,竟忘了使用千里传音寻师父来救她。
在天色昏暗无比的清晨,两人如同石雕般相互看着对方,一个沉默,一个又饿又渴快要发疯,十一忍不住要和那黑衣男子拼上一拼,虽然他看起来并无恶意,可是在这么对持下去,她不是饿死了就是渴死了。
就在十一默念口诀准备出招攻击时,院子里响起开门的声音,那黑衣男子站了半天,此刻总算是动了动。
十一就没差喜极而泣,正要高声呼唤院中的人,却只见黑衣男子一挥袖子,某只自以为很强大的傻缺如中了迷药般昏睡了过去。
黑衣男子听着由远及近的脚步声,突然伸手摸摸十一的头,在门开的刹那化作黑雾散去。
师父大人沾了一身的雨露,将煮好的醒酒茶放在桌上,掸着身上的水汽,侧头看十一,还在睡着,没有醒来的迹象。
画三生皱眉,换了身上半干的外衫,给她把了脉,并无大碍。
许是小丫头喝得多了,还要些时候醒吧。画三生瞧瞧窗外阴沉的天,估摸着十一不久就该醒了,得准备早膳才是。
画三生起身,环顾一圈屋内,没有发现什么奇怪的地方,放心的关门离开了。那黑雾在他走后又重新凝聚起来,依旧是刚刚出现的那般,只是,被画三生打开的窗户透进来的光线照射到他身上,竟是没有影子的。
黑衣男子好像很讨厌光似的,一挥袖子将那窗户关上了,站在十一床前深深地望了她片刻,然后从怀中小心翼翼的拿出一枚火红色的丹药,喂进她嘴里,再默念了一堆晦涩难懂的咒文,再次化作黑雾散去。
神的苏醒,指日可待。
十一姑娘醒来,略是头疼的扶额,慢慢的坐起身,扫视着屋子。刚刚那一切都是梦境吗?她疑惑不解,那种真实的恐惧让她有些怀疑自己的记忆,低头看向腰间的软鞭,好生的同腰带一起束着衣服。
十一咂咂嘴,一股苦涩漫延,她想也许是自己在做梦吧。
忍着饥饿下得床来,十一直奔桌上的茶壶,将那淡紫色的茶水尽数灌进嘴里,一瞬间清凉的甜意冲淡了口中的苦涩,因醉酒混沌的脑子也清醒了几分。十一第一时间就猜到她刚刚喝的应当是师父特制的醒酒茶,在九天山的酒窖中除了存储着许多好酒以外,还有这种特效醒酒茶,因为经常喝,十一对它的味道早已不陌生。
正拿着茶壶怔怔的发愣,窗外传来噼啪的雨点声。下雨了吗?十一放下手里东西,推开房门,抬眸看着水雾朦胧的院子,看着那冰凉的秋雨快速落下。
她从未见过雨雪,自来人间,十一见的最多的便是太阳和月亮,虽然她知道那太阳和月亮不过是昴日星君和嫦娥仙子的府邸,却不知为什么在人间看来竟是非常美丽的。
站在屋檐下,眯着眼睛看那雨水流过翘角瓦檐,然后重重砸在铺路的青石板上。她好奇的伸手,只觉那雨水打在手上微微疼,还带着一丝凉意,这种感觉既陌生又熟悉的让人悲伤。
画三生打着伞回来时,只看见十一披散着头发,双眼迷离的看着天空,伸出来一只手,仍那雨水打击着,不觉冷一般。
快步走到她面前,将那只已经湿透的手拉回来,紧紧握在手中,“十一,外面冷,还是进屋吧,吃过早膳,还要去见一位故人。”
十一刚刚不觉冷,一阵微风吹来,竟瑟缩了一下,忙钻进师父怀里蹭了蹭,闷声开口,“师父,我总觉得我好像忘了什么事,很重要的事。”
画三生眼眸暗沉,拍拍她的小脑袋,笑着说,“睡久了脑子也糊涂了,快些进去,再站一会儿,可就要成落汤鸡了。”
十一退出师父温暖的怀抱,傻呵呵的一笑,听话的进了屋子里,然后美美的吃了一顿丰盛的早膳。
画三生在门外默默等着十一换衣梳洗,无聊时抬头瞧了瞧人间灰蒙蒙的天,玉华宫那一幕突然与眼前的雨幕重合。漫天的红色晃得画三生眼睛生疼,他眯着眼,缓了缓,眼前的是熟悉的院子,依旧绵绵不绝的雨。
十一慢吞吞弄完,推开门见师父缓缓睁眼,她原是想开口的,可是猛然间发现师父那双眸子血红的及其吓人。她推门的手一滞,一时愣在了原地。
画三生并未察觉,听到动静看去,见十一惊恐的看着他,像撞了鬼一样。
“十一?”画三生不明所以。
十一眨了眨眼,再仔细看师父的眼睛时,是正常的琥珀色。难道是我看错了吗?
“画十一?!”画三生愈发觉得十一有事瞒着自己,自从她拜入九天山门下,一直都是率性而为,有什么说什么。如今这样子,让他隐隐有些担心。
十一回神,娇憨的冲师父一笑,“没事没事,我们出发吧。”一边说着,一边撑起师父回来时打的那把印花油纸伞跳进雨中。
画三生抿唇,话到嘴边还是咽下了,想着解决了安家的事再说。伸手,一把白色的伞出现手中,画三生看了它几秒,撑起,走到十一身旁。
雨幕中一大一小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院中,只徒留落了一地的秋叶在雨中静静躺着。远处忽传来一首凤求凰,哀怨的调子随风飘散了很远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