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翔飞酒店的大门口给付小叶打电话，可是付小叶正在彩排，暂时抽不出身赶过来。她用很轻柔的声音恳请我：“蝶子，你先替我照顾一下他，我这儿一结束，就赶过来。”

我没有犹豫地答应说：“好！”

那一秒，我听到另一个我在嘲笑自己内心里那点小小的心思。

我对子皓说：“付小叶暂时赶不过来，可是又不放心詹翔一个人，所以她让我先陪陪他！”

子皓淡淡地笑了笑，说：“那晚上的补习要不要我替你请假？”

我摇头说：“不用，付小叶应该可以在那以前赶到的。”

“好吧，那我一会儿过来接你！”子皓说。

在子皓坦然的目光中，我不知为何感到心虚，感到了自惭形秽！

我直接找到罗秘书，问他：“詹总呢？”

“在天台。”

“谢谢！”我感激地说。

电梯里只有我一个人，静得我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多么可耻的爱情啊，它让我每一秒都有种快窒息的感觉。

詹翔站在天台的最边缘。虽然我知道他不会有那种愚蠢的念头，可是我还是放轻了脚步和呼吸，慢慢地靠过去。我害怕自己一出声，他就会一不小心从这高高的天台上坠落，像一只折断了羽翼的雄鹰告别了辽阔无垠的天空，和外婆一样在这个世界上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你还没走！”他头也不回地说。

“你怎么知道是我？”我讶异地问。

“如果连这点警惕性都没有，我可能早已经被人算计了无数次了，怎么可能还安然无恙地出现在你面前。”

说着，他退了回来。站在我面前说：“就算你不来，我也会去找你。”

他看起来已经完全平静下来。

我点头说：“我知道。你一定会找我带你去看那栋房子。”

他眺望着远方的天空,突然说：“知道吗？我居然会有些害怕！”

“害怕面对她？”

“不知道，”他自嘲地笑了笑说，“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这害怕从何而来！”

“其实你害怕的大概是你们之间失去的那些岁月，它太漫长，漫长到你害怕你们之间会感到陌生，你最怕的还是她会不会根本就已经记不起你！”

他很讶异：“小蝶，你竟然能够把我的心思摸得这么透彻？”

那是因为爱，全身心爱一个人，就一定会听见他心里的声音！这些话，我当然永远不会说出口，我只是轻轻地笑了，说：“我也只是瞎推测的！如果你真是在害怕这个，那我想她并没有忘记你，真的，虽然她什么也没有说，甚至表现得很失常，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她眼睛里的东西和她所表现出来的那些截然相反，我甚至有一种感觉，她根本是在向我们求救！虽然我知道这听起来太不可思议，但我就是没办法不去这样想，她最后看我们那一眼，那一眼，求生的欲望是那么强烈，她似乎在说，帮帮我，我要离开这里！”

听到这里，他激动得一把抓住我的手，说：“现在就带我去！”

我们路过大堂的时候，罗秘书刚好从门外迎面走进来，“詹总，今天……”

他微微抬手说：“等我回来再谈，什么事都没有现在的事情重要！”

罗秘书非常了解他的脾气，不再说什么，让到一旁，目送我们离开。我能感觉到他的目光一直落在我们牵在一起的手上。

我微微挣脱他的手，说：“要不要给付小叶打个电话，她说很快会过来，我担心她会扑个空。”

我的话音才落，付小叶就从出租车上跳了下来。

“付小叶，我们在这里！”我赶紧抬手叫她，心里多庆幸没被她看到刚才那一幕。

她跑过来，问：“要去哪里？”

“上车再说！”詹翔给我们打开车门。

我最先钻进车里，然后拉上车门，说：“付小叶，你坐前面去，这里两个人坐太挤！”

付小叶笑着摇摇头，乖乖坐到前面去了。

我花几分钟时间就把从电影院一路跟踪詹龙到那儿的过程讲完了。如果痛苦真的能够变成几分钟的事情，然后让快乐无限制的延长，我们大概就可以对生活减少很多的抱怨！

詹翔握方向盘的手青筋隐现，难以想象出他心中压抑着的愤怒究竟有多猛烈。

付小叶轻轻地把自己的手覆盖在他的右手上，说：“她很快就会回到你身边的，相信你自己！”

詹翔反握住她的手，整个人在慢慢地放松下来。

我无声地把目光从他们交握的手上移开，望着车窗外夕阳下的美丽的城市，默默地握紧了刚才被詹翔牵住的手，那里早已是一片冰凉。

路边的广告牌上画着一片海，却不是天空一样的蔚蓝，而是惨淡的灰白里面透出一点暧昧的阳光，画的名字比画本身更诡异，叫做“较量”！我看不出来这打的是什么产品的广告，只是觉得，这幅画诠释的其实是我的爱情，它注定了是一次最残酷的自己与自己的较量！

这是我今天第二次到这儿来，不知道是不是受到詹翔的影响，我的心情比第一次还要沉重！

付小叶一直紧紧地拉着他的手，似乎是担心他会不顾一切冲进去。

没有人说话，静得像时间停止了一样。不知道今天晚上是不是要下雨，我被闷得透不过气来。

我的电话在这时响起，詹翔和付小叶都转过头来询问地看着我。

我笑笑说：“可能是子皓，他要来接我去补课。”

“你先去吧！”詹翔说。

我翻出电话一看，果然是子皓！我跟他们挥挥手说：“那我先走了！”

我一面转身，一面接通电话：“我在关着洛萌的房子前面，你到这里来接我！”

我回头看了他们一眼。夜色即将降临，所有的景物像被蒙上了一层灰色的轻纱，当年我曾经站在布满灰尘的玻璃窗外偷望他们，那时候也像现在这样朦胧得像是我做的一场荒诞离奇的梦。

是梦吗？

如果真的是梦该有多好！

眼睛一睁开，所有的爱恨和痛苦就消失了。

我默默地转身离开。我想，我只能离开，无论何时何地，我唯一能够做的只有离开。

走到巷子口，子皓靠着车门在等我。

我笑着走过去：“我没想到你这么快！”

“我先去了酒店，罗秘书告诉我你们急匆匆地出来了，我就猜到你们可能会来这里，所以给你打电话的时候我其实已经快到了。”

“上车吧。”我说，“快来不及了。”

一上车，我就闭上眼睛说：“我睡一会儿，到了叫我。”

“先吃点东西再睡。”子皓说。

这味道，太熟悉了，就算闭着眼睛我也闻得出是“开心面馆”的馄饨。我猛地睁开眼睛，看着还冒着热气的馄饨面，惊喜地说：“你怎么会想到买这个来？”

“趁热吃吧！”子皓笑了笑，发动车子。

别看子皓平时对我一点脾气都没有，其实他对别的女孩不是这样的。刚进大学那会儿，我一到周末就到他们学校蹭饭。不知为什么，他们那儿的红烧排骨做得特别好吃，到任何一个饭店都吃不到那么令人难忘的味道，所以，每个星期的星期五，子皓就会提前到学校食堂占好一个舒服的位置，打好饭菜等我过去。吃过晚饭，有时我们会骑脚踏车，有时会在他们的学校电影院里看一些没多少人看的老电影。

所以那会儿，他们学校的很多人都以为我是他的女朋友。一直到有一次，我亲眼目睹了一个女孩冲着决绝离开的子皓的背影，悲痛欲绝地哭喊：“为什么？为什么我这么努力都感动不了你？有时候，我真想挖开你的心，看看你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

子皓头也不回地说：“我的心，很多年以前，就不再属于我了！”

说完这句话，子皓就大踏步地离开。

“钟子皓，”女生疯了似的地喊，“你站住！”

子皓停下了脚步。

“我好不容易才见到你，我绝不会让你这么容易就走的。今天，要么得到你，要么我就死在你面前！”女生满脸的决然，从包里掏出一把匕首，用刀尖对准了自己的咽喉。

我吓得捂住嘴巴，继续躲在那棵高大的合欢树后面，一动不敢动！

子皓缓缓地转身，冷冷地笑了：“谁在乎？你以为谁会在乎？我吗？真是抱歉！我一点也不在乎。如果你真想下手，我建议你，对准一点，狠一点，到时候死又死不了，还得活受罪，才真是划不来！”

这一次，子皓真的走了。

我站在树荫下，看到那个女生的脸变得可怕的苍白，然后慢慢地瘫软在地，刀子也“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她开始嚎啕大哭。

我暗暗松了口气。然后我转头发现，子皓并没有真的离开，他站在转角，静静地看着那个女生。一直到女生的哭声渐渐变小，他才迅速转身离开了。

他并不爱她，可是善良的他也不会真的置她的安危于不顾，这就是我所了解的子皓。

可是，我从来没有知道过，原来，因为我，子皓也失去了爱别人的能力，他的爱情也近乎残废！

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去过子皓的学校，不接他的电话，不跟他见面。我天真地以为：离开我，他就能够回到正常人的情爱和生活中去。

一直到那个学期放假，子皓报名参加了一个登山俱乐部举办的“征服珠穆朗玛”活动。这本来没什么，气人的是，他居然在量体温的时候悄悄做手脚，隐瞒了自己发低烧的事实，结果差点死在半路上。等我千里迢迢赶到，他已经被送进医院，经过抢救，总算是保住了小命。

我站在病房门口看到他整个人虚脱的样子时，终于知道，对于我们而言，能够抢救回来的只有身体，而心，已无药可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