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咖啡厅里的争吵
20、咖啡厅里的争吵

那以后,我也就没有了跟詹翔单独相处的机会,所以一直没能有机会跟他好好地道谢。一直到那一次……

那天是星期六,付小叶因为詹翔有事只好一个人窝在家里看电视,我则一个人骑着车子到图书馆看书,却在半路看到詹翔跟王一妃一起进了一家高级咖啡厅。

我站在火辣的太阳底下,想了不到一分钟的时间,然后毅然横穿马路,把车子停在咖啡店门口,冲了进去。

可等我进去的时候,却没有在大厅上找到他们。我怔怔地站在入口,一名侍应上前问我:“小姐,您有什么事吗?”

我在心里暗暗盘算,詹家在申城如此赫赫有名,兴许可以问点什么出来,总好过我站这儿傻瞪眼。我决定死马当做活马医,于是我清清嗓子说:“我是詹翔的朋友,他约我到这里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谈。”

“原来是詹二少的朋友,他刚上去。”他用狐疑的眼光打量我身上的衣服。

詹二少,怎么越听越觉得像是社会上混的痞子头!听到这个称呼,我差点没笑抽过去。大概是我脸上的笑容愈加引起了侍应的怀疑,他的戒备表情更甚。我赶紧一敛笑意,说:“我看到了,和他一起上去的还有个跟我差不多大的女生,叫王一妃,他们都是我的朋友。”

我编得头头是道,连自己都担心舌头会不会被牙齿咬到。

“可是詹二少并没有交代还有朋友要来。”他还是不大相信的样子。

依我对詹翔的了解,我相信这些人平时也没能和他说上几句话,我干脆瞎蒙:“难道詹翔每次有朋友来都会跟你们报备?!从来都没有例外?你们算老几?你再不让我去找他,如果误了事,这责任算谁的?”

“是是是。”侍应明显被我的气势镇住了,态度变得唯唯诺诺,“他们在楼上VIP间,您请!”

“哼!狗眼看人低!”做戏就一定要把戏做足,我故意抬高了下巴,端着小姐的架子从那名侍应眼前飘过。

上了楼,我才拍着胸口长舒了一口气。幸好我对詹翔的个性还是比较了解,否则还真不知道怎么应付那名侍应。

我稳了稳心神,开始往里走。我才走了几步,就听见最里面的房间里有人在争吵,其中就有詹翔的声音。我贴着墙根快步走到门外,屏息细听。

“詹翔,你是不是要气死我才甘心!”

“我想我还没有那么大能耐!”詹翔的声音那样冰冷,不带有一丝感情的温度,连带我在外面听着都心里直发寒。

“我知道,你一直都在恨我,恨我让你失去了你妈,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对你的弥补还不够吗?”

“弥补?妈妈都……失踪了这么久,是生是死都不知道,你以为自己可以弥补什么?”

“我从来就没有放弃过你的妈妈,我一直都在努力寻找,希望能够找到她。只要她肯原谅我,只要她愿意回到我身边,我保证,一定会好好对她!”

詹翔怒气冲冲地说:“詹达明,我已经不是三岁小孩子了,你的这些谎话留着去骗那些无知的女人吧!”

“阿翔,相信爸爸,无论爸爸做什么都是为了你好。”

“为了我好?你马上要娶第三个老婆也是为了我好?今天你把我叫到这里,逼我退学,逼我和小叶分手,逼我和那个姓王的女儿在一起,也都是为了我好?詹达明,你真卑鄙无耻!”

我闻言惊呆了!

“詹翔,你不能这样说伯父!”这是王一妃的声音,“你不是不知道伯父血压高,不能受刺激。”

詹翔冷哼一声,说:“他死不了,没听说过好人不长命,祸害活千年吗!”

“你……你……”那詹达明似乎是被气得说不出话来了,紧接着我听到什么掉在地上摔碎的声音,然后就是王一妃的惊呼:“詹伯伯,你怎么了!”

我悄悄把眼睛凑到门缝朝里看,只见王一妃扶着一个微胖,但眼神特别凌厉的中年男人站在窗子前面,那个男人一只手紧紧抓着窗框,另一只手指着詹翔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站在几步之外的詹翔却似乎看不到那个中年男人充血的眼睛和脸庞,仍然用那种冷冰冰的语气说:“今天我之所以会来,是要告诉你们,你们不要再枉费心机,我不会离开宇恒中学,也不会和付小叶分手,更不可能跟王一妃去什么国外。我的人生,除了我自己,没有人可以操控,尤其是你,詹达明!”

说完这句话,詹翔就转身向门口走来。我吓得赶紧把身体往后一缩,就想跑,却又听到那个詹达明说:“詹翔,今天你只要从这个门口迈出去,你就会一无所有!你吃的,住的,用的,我都不会再提供给你,就算我死了,我也一个子儿都不会留给你!”

詹翔轻蔑地说:“你以为这世上每一个人都跟你们詹家人一样稀罕那俩钱。我从来就没有想过要你的半个子儿,拿了我还怕脏了我的手!”

我听到脚步声朝门口而来,情急之下,匆匆躲进了对面的房间。屋里的喧闹声戛然而止,满屋子的人都诧异地看着我。我们就那样大眼瞪小眼地僵持了几秒,终于有一个女孩开口问我:“你找谁?”

我尴尬死了,简直不知道怎么说才好。这时,我听到王一妃大声叫着詹翔的名字追出去了,我急中生智说:“对不起,我好像走错房间了。我这就离开,不打扰你们。你们继续,继续,不用管我……拜拜!”

我哗啦一声拉开门,飞快地逃了出来。门合上的一瞬间,里面传出哄笑声。

我才懒得管屋子里的那些人,追詹翔他们而去。

我在路旁看到詹翔坐在摩托车上,被王一妃抓住了头盔,两人僵持不下。我借助行人的掩护,躲到离他们较近的一根电杆后面,听到王一妃鬼叫鬼叫的:“詹翔,你怎么可以出尔反尔,说话不算数!”

“我提醒过你,除了和付小叶分手,别的事我可以答应你。所以是你违约在先。”

“我就不明白,那个付小叶到底有什么好?因为她弄得自己一无所有,你真的觉得值得吗?”

“那你这样费尽心思又值得吗?如果你真的这么想进詹家的门,我奉劝你把心思用在詹龙身上,因为我并不属于詹家。”

“詹翔,你明明知道我喜欢的是你,和詹家无关。”

“你最好不要喜欢我,你会很辛苦!”

“为什么?”王一妃的声音在发抖。

“我痛恨一切和詹家有关的东西,所以我永远不会喜欢上你!”詹翔冷冷地说。

王一妃的目光黯淡下去,充满了绝望。这是我第一次觉得她其实那么可怜,因为爱,让她失去了骄傲和尊严,变得卑微渺小。

好半天,她才艰涩地说:“可是,离开了詹家,你什么都没有了,和乞丐有什么分别!”

“这不是你想要的吗?”詹翔突然放了手,“这头盔你要是喜欢就拿去!”

因为詹翔突然放手,王一妃来不及做出反应,结果被自己的力道弄得仰后一倒,十分狼狈地摔倒在地。

詹翔视若不见地绝尘而去,剩下她一个人在大街上丢脸丢到家。她挣扎着站起来,把手中的头盔狠狠地丢出去,向着詹翔即将消失的背影喊:“詹翔,你有种!我王一妃发誓,你终有一天会向我投降的。”

坐在公车上,我还在想着王一妃最后喊出的那句话。投降!如果爱情是一场战争,两个人犹如交战双方那样尔虞我诈,机关算尽,必须以某一方的投降为句点的话,爱情岂非是一场残酷的噩梦。

我在路旁的公用电话亭里给詹翔打电话,这是我第一次拨打这个号码,但其实它早已熟记于心,不会忘记。我听着听筒里的嘟嘟声,在落地玻璃窗上看到自己的眼睛里是很可耻的爱情,我缓缓地伸出手遮住了玻璃上那双充满欲望的眼睛。

“喂?”詹翔的声音低沉地传来。

“是我,小蝶。”我先报上名字。

他沉默了一下,在这短暂的沉默中,我听到彼此的呼吸清晰可闻,抬头,我看到天上有白云悠悠地飘过,它们的形状多么像是我小时候吃过的棉花糖,松软的,甜甜的,可是因为太珍惜,所以舍不得吃,最后它们都融化在我的手中。

“有事吗?”他突然再开口。

“我……”我保持着仰望天空的姿势说,“要见你,现在!立刻!马上!”

他居然没问我为什么,只是淡淡地说:“如果不是很重要的事情,改天又谈,我心情不好。”

“我知道你为什么心情不好,可是我必须要见到你,我确实是有很重要很重要的事!你在哪里,我过去找你,现在!”我真怕他就这样挂断了电话,一心急就语无伦次起来。

“那你过来我家好了。”他终于挂断了电话。

我丢下话筒,冲上街去,毫不犹豫地拦了辆计程车。在去的路上,我一直紧紧压住胸口,多怕自己的心会跳出我的胸膛,更害怕自己在此时此刻又不争气地发病。

我终于还是平平安安地出现在詹翔的面前。他站在大门里面,问我:“什么事这么重要,非现在谈不可。”

“我们进去谈吧!”我越过他朝里走。经过他身边时,我闻到他身上的酒味非常浓。

果然,客厅里的沙发旁边横七竖八地倒着好几个酒瓶。我走过去,用脚尖把酒瓶一个个踢远了。酒瓶和地板碰撞摩擦的声音在寂静中听起来尤为清楚刺耳!

等最后一个声音消失,客厅恢复寂静后,我才慢慢转身,镇定地望着几步以外的詹翔。他的眼睛很亮,看得出来并没有喝醉。对我刚才的举动,他显得很平静,并没有表露出一丝不满,或者是生气。他就只是那样定定地看着我,没有任何情绪地看着我,似乎,他刚刚并没有被扎得鲜血淋漓,我所看到的,不过是我的幻觉。

看来,他已经能够很好地控制自己的情绪,包括仇恨和愤怒。我笑了:“看来,你还没有喝醉。”

他不答腔,走过来坐下,新开了一瓶酒,慢慢地喝着,落拓不羁的样子十分动人。

我在他的对面坐下,说:“你相不相信,我知道你为什么会心情不好!”

他不看我,只是说:“说来听听!”

“如果说中了,有没有奖励?”我问。

他扫了我一眼,问:“你想要什么奖励?”

“一辈子不离开付小叶,不论原因,毫无条件地永远陪在付小叶的身边。”

他终于认真看向我,过了很久,他从我的眼睛里找到了答案。他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看到了事情的全部经过。”

他摆出了然的表情,继而笑了:“你似乎非常擅长偷听。”

我也笑了,说:“这是上天的旨意!如果我没有听到,又怎么会知道你可能会离开宇恒,然后出国。”

“如果,你真的听到了全部,你应该知道我的答案是什么,就不应该跟我谈这些。”

“但是你随时可能,也可以改变主意!”

他忽然有些失控,把手中的酒瓶往地上一摔,激动地说:“见鬼的出国,全他妈扯淡。你根本就不知道我有多恨他,只要能让他不好过,我就高兴!他已经毁了妈妈的一生,休想再操控我的人生!”

看来,他将自己压抑得太辛苦。

我说出自己最担心的问题:“可是,离开他,你真的会一无所有,即便是这样,你也不会离开付小叶吗?”

“我已经在詹家做了十三年的乞丐。”他冷笑连连,“还会有什么比这个更糟糕?”

“你可能连生活都成问题。”这是最现实的问题。

“我不是还有两只手!”他环顾四周说,“离开这个牢笼,我会生活得更好!”

真正的牢笼,在他的心里!我知道,可是我不能够说破。

他倒了一杯酒递给我:“要不要试一试?”

那是我人生中的第一杯酒,是我最心爱的男孩亲手倒给我的。其实细细想来,我人生中的很多第一次都或多或少的和他有关。

我们都喝得差不多的时候,他红着眼睛告诉我:“后面那片相思林是我妈亲自种的,我妈恨了我爸一辈子,也爱了我爸一辈子,所以她才会在谎言被揭穿的时候,整个人都崩溃了。”

我说:“一个人,如果信念没有了,就什么也没有了。”

“什么狗屁信念,不过是用谎言堆砌出来的虚幻城堡,不堪一击!不堪一击!”他高举着手臂使劲挥舞,就像是在进行慷慨激昂的演讲那样激动。

我大笑着举起酒杯说:“骂得好,骂得好。为了你这句狗屁信念,干杯!”

他却一手就夺下我的酒杯说:“你醉了!”

“我没醉!不信?不信我俩就比一比。”我去抢他手中的酒杯。

他伸出右手的食指,在我眼前轻轻摇着:“我不跟你比!”

“为什么?”

“因为你已经醉了。”

我这才发现其实是他醉了。我不知道第一次喝酒的自己为什么没有醉,而他却醉了。也许是因为他的心情比我想象的还要糟糕,伤心的人总是很容易被酒精战胜,或者说是故意被酒精所麻醉。

我由着他把酒杯的酒一口喝掉,然后抱着膝盖问他:“其实在木楼那一夜,我昏迷以前一直想问你,你到底答应了王一妃什么?”

“我什么也没有答应她。”他淡淡地说。

我才不信他的鬼话,“你是把我当成傻子呢,还是白痴?王一妃是什么人,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就让所有的事情这么轻轻易易地过去。詹翔,事情因我而起,我想我有权知道你们之间的协议。”

“你不信,我也没有办法。”他说得漫不经心。

我怎么会让他这么糊弄过去。我干脆坐到他身边直勾勾地盯着他看,直看得他浑身不自在。

他终于举双手投降:“拜托你收回这种阴森森的目光,看得我全身寒毛都竖起来了。”

“你说还是不说。”

他叹气:“我答应的就是今天你所看到的。”

我被弄糊涂了:“我不懂!”

“我答应她今天跟我爸见面,无论我爸说什么,我都会无条件接受。”

我说:“可是你没有做到!”

他目光闪动,没有回答我。

“我是不是应该向你道歉?”

“我说过,这不关你的事。”他简短地拒绝。

我再问:“王一妃你们有很深的渊源吗?”

“渊源?”他回答得很有意思,“我和她没有任何渊源,有的是詹达明和她爸,如果说,詹达明是那条狼,那么王多就是那只狈。”

我忍不住笑了:“狼狈为奸!!”

他耸耸肩,靠在沙发上,抬头望着屋顶。

“那么如果狼和狈联手,你无疑就是砧板肉,根本没有半分反抗的余地。”我盯着他的脸说。

“你听说过鱼死网破这个词语吗?”他就那样望着屋顶问我。

我的心猛地抽疼了一下。我轻声问他:“你真的那么恨他吗?”

“你呢?”他突然低下头望着我,“你不恨吗?”

在他的注视中,我手心冒汗,嘴唇发苦,无法回答了。我站起来去放音乐:“怎么这么安静,看看你这儿都有些什么歌。”

我艰难而生硬地把话题扯开了,他也没有说下去,我们就这样仓促地结束了刚才那个话题。后来的时间,我倒了杯冰水,坐在大幅玻璃窗前,一边听歌,一边出神地看着不远处那片相思林。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歪倒在沙发上睡着了,我上楼取了毯子下来为他盖上。然后我坐在离他不远的地板上,把下巴搁在膝盖上,静静地望着他。在这过程当中,我什么也没有想,只是呼吸着他呼吸过的空气,感受着这只有我们两个人的短暂时光。后来我像疯子一样在沉睡的他面前哼着古老的歌谣,跳着古怪的舞。最后,我靠在他的臂弯里,看着射进客厅的阳光渐渐倾斜,落在雪白雪白的墙壁上,一步一步走远……

大钟敲响,我心惊肉跳地跳起来,惊觉时间已经流逝。我抱着包又在地板上坐了十分钟,然后用詹翔的手机,模仿他的语气给付小叶发了条寥寥几字的短信:醉了,命令你马上出现!

离开时,我为他把窗帘全部拉上,在昏暗的客厅里,我和几乎毫无知觉的他道别:“谢谢你,我会永远记得,你为我切牛排的样子!也会记住你在林中背着我奔跑时的心跳,所有所有的一切,都,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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