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点半的时候，我在那个小小的阳台上晒衣服，付小叶在屋里对我说：“我走咯！”

我追出来，嘱咐她：“不要一个人落单，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尽量在人多的地方，还有——不要喝酒！”

“为什么？”付小叶笑着问我，“你很像一个管家婆吔！”

我冲她笑笑说：“不要管为什么，照我说的做就是了。”

“好了啦，你就是喜欢瞎操心。”她开心地跟我挥手，“没事的。拜！”

七点，子皓准时到楼下接我。“怎样，你姐姐去了吗？”

我边坐上脚踏车边回答：“去了，而且是一个人。我们快点赶过去。”

到达“大黄蜂”时是七点二十五分，只见人头攒动，人多得非常恐怖。到处都是喧哗声，每一个角落都挤满了人，这种拥挤让我有一种快要没顶的窒息。

“见到她了没有？”子皓问我。

我踮着脚，张望了很久，才说：“没看见。”

“我们进内场看看。”

“好的。”

子皓不放心地回头对我说：“跟紧我。”

“我不是三岁小孩子。”我说。

我紧跟在子皓后面，好不容易才挤进灯火通明的内场。子皓一直在跟人打招呼，看不出来他这么混得开。

里面的女孩们都穿得古里古怪的，画着很浓的妆；不少男孩嘴里都叼着烟，显得流里流气。但无论怎样装扮，还是掩饰不了他们脸上的稚气。

“怎么样？还是没看到吗？”

“嗯。”我开始变得焦急。人山人海，我根本无从寻找，这一刻我突然产生了一种弄丢了付小叶的错觉，这种错觉让我口干舌燥，心跳几乎停止。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子皓总结地说。

我失去了主张，“那要怎么办？”

“你在这里等着，我去找个人帮忙。”子皓说。

我点头。

子皓走了几步，回头隔着几个人，再次大声提醒我：“在这里，不要走开，我很快回来。”

我怕他听不见，将手拢在嘴边做喇叭状，使劲地回应他：“我知道了，你快去快回。”

子皓的身影很快就淹没在人海。总有人在来来往往，不少人更是旁若无人地招摇过市，这过程免不了相互发生碰撞。为了避免不必要的摩擦，我开始往后退，一直退到墙角，还是被如潮的人流挤得狼狈不堪。

就是在这时，我在人群中发现了赵飞。他带着一帮人，急匆匆地朝外跑，撞到人不但不道歉，反而非常粗鲁霸道地把别人一掌推得几乎跌倒。“去你妈的，眼睛夹在屁眼儿里是不是，滚开！”

他们凶神恶煞的样子很快就使得前面的人自动让出了一条通道。正因为他们这样子的横行无忌，才让我很快就发现了他们，否则我还真不知道要上哪去找他们。

我意识到此时不跟上去，可能就来不及了。我再顾不上等子皓，隐藏在人群里跟上他们。

我跟着他们出了酒吧。

赵飞把烟头使劲弹出去，说：“跟我走！”

他们一起走进酒吧对面的一个小巷子里。巷子很深，很黑，像是一只张着大嘴的野兽，隐藏着不可预知的危险。可是为了付小叶，我真的什么也不怕！

他们往里走了没多久，就听见赵飞命令：“就这里好了。”

“飞哥，真的没问题吗？要是让詹翔知道是我们做的，我们就麻烦大了。”一个小个子的男生发出胆怯的声音。

赵飞朝地上啐了一口：“我靠，你要是怕，我现在就把你打成龟孙子。”

说着，赵飞把那个男生摁在墙上，给了他脑袋一巴掌。赵飞这个人，就是地地道道的流氓，我真是看他不起。当时我并没有预料到几年后的赵飞也混得人模狗样的，真是苍天无眼呐！

他们都燃起烟，蹲的蹲，站的站，时不时嘀咕着什么。

我弯腰藏在一家大门外的冬青树花盆后面，警惕的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这样的等待能不能有结果，我一点把握都没有，可是除了等待，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够做些什么。

巷子口终于传来隐约的脚步声，只见赵飞把烟蒂一丢，一捋袖子说：“他（她）们来了。”

我根本不知道那个他们说的是谁，连是男是女都搞不清楚。我的心只是莫名地咯噔一声，猛地就揪紧了。紧接着，我马上听到了付小叶的质疑声：“小茹，你确定是这里吗？”

“是这里没错。”一个女生回答，“李钰她们说的应该就是这里。”

“那为什么还没有看到她们？”

“再走几步，兴许她们就在前面了。”

付小叶的身影出现在月光之中，我毫不犹豫地跳出去，大声喊：“付小叶，快跑，是赵飞他们，他们要对付你！”

付小叶不过愣了两三秒的时间，她不向外跑，反朝我奔过来。我焦急地迎上去，生气地叫：“付小叶，你在干什么？还不快逃！”

我们很快抓住了对方的手，然后一起向外面冲，那个女生试图拦住我们的路，被我们同时一推一拉，就跌在地上学鬼叫。

“追上她们，绝不能让她们逃出去！”身后传来赵飞凶狠的声音。

脚步声越来越近，很快就把我们堵在巷口，一点点的逼着我们往后倒退。

赵飞目露凶光地逼近我们，一直把我们逼到了墙根。赵飞突然一把将我拽过去，凑近了瞪我，“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成，敢来坏我的好事。”

他臭烘烘的气喷在我的脸上，令我直想呕。我手脚并用地踢打他，抓挠他，却马上被旁边两个男生架开了。

“赵飞，我们的恩怨没必要扯进其他不相干的人。”这是付小叶镇定而冰冷的声音，“你最好是放了她，或许你还能够全身而退，否则我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付小叶，你这个臭婊子，你拽个鸟。”赵飞的手狠狠地挥出去，落在付小叶的脸上，“你不要以为詹翔给你撑腰，自己就有多了不起，我敢保证，过了今天晚上，詹翔绝对绝对不会再多看你一眼，他会像丢掉发臭的垃圾那样厌恶你。”

光听声音就感受得到这耳光打得真够狠，付小叶却愣是没有移动半步。我被激怒了，疯狂地和那两个男生扭打，嘴上叫骂：“赵飞，我杀了你！”

我被那两个男生合力压在墙上。我还要挣扎，付小叶大声叫我：“蝶子，你给我安静。”

我喘着粗气静下来。月光下，付小叶的脸美得像是月亮上的仙子误落凡尘。这时，她突然发出很尖利的笑声，这种笑声就像琴弦绷得很紧，就快断裂前的弹奏声。笑毕，她说：“赵飞，你的目标是我，放了她，你想做什么都可以，否则，你可以试试看，没有詹翔，我动不动得了你。”

“付小叶，不可以。”我的身子无法动弹，只好拼命用脚踢，那两个男生干脆把我悬空架了起来。那一刻，我后悔得要死，一开始我就不应该让付小叶来这里，无论我们的推测是不是真的，我们都不应该冒这种危险，就像子皓说的那样，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我呕死了，越想越呕，越呕我就越挣扎。

赵飞凶巴巴地朝我吼：“你再不老实，我先叫他们废了你。”

付小叶拼尽全身的力气，“赵飞，你敢！”

“付小叶，不要以为老子怕你，要不是有詹翔给你撑腰，你横得起来吗？”

付小叶冷笑着说：“那么现在呢，现在就不怕了吗？”

“现在？”赵飞笑得残忍而阴险，“有人可以和詹翔势均力敌，斗得过他，我害怕什么。付小叶，你的好日子到头了，当初你欠下我的，今天我会一起要回来。”

我知道他口中那个可以和詹翔势均力敌的人就是王一妃。我急得眼泪大颗大颗地掉：“赵飞，你想干什么？”

赵飞很狂妄地笑了：“小妹妹，你是真不懂呢，还是装单纯，我想干什么，你会不知道？”

看到赵飞眼里所闪出的淫秽的光芒，我明白他们要干什么了。这个王一妃，未免太歹毒了，她叫赵飞毁掉付小叶的清白，有哪个男生会不介意。

“赵飞，你要是敢那样做，我一定会告你强奸，一定让你一辈子蹲在监狱里。”我声嘶力竭地喊。

“嘿嘿！”赵飞转身向我走来，“你告啊，有种你就告啊，我倒要看看事情宣扬出去，你们以后怎么见人，怎么活下去。”

我不可否认，他说的没有错，他被送进监狱的同时，我们也就生活在了别人的有色眼光中，我们的一生就跟着他一起画上了一个句号。

我突然感到绝望，却还想做最后努力：“詹翔呢，你就不怕詹翔报复你！”

“我不怕。”赵飞想都不想地说，“今天的事，自然会有人帮我兜着。”

我强自镇定：“你凭什么认为王一妃就一定有能力帮你兜着，这种事情可不是闹着玩的。”

赵飞显得很吃惊，“你怎么知道？”

“这你不用管。”我说，“我就是知道。”

赵飞的神色有一丝慌乱，但很快就镇定下来。“你知道也没关系，王一妃的后台不是你们惹得起的。”

听他这种十拿九稳的语气，我的心彻底凉了，嗓子眼里像是被猛地灌进了一大杯苦涩的冰水，凉彻心扉，苦到心里。

“赵飞！”付小叶大声说，“你要对付的只是我而已，不关她的事，只要你放她走，你要怎样都可以。”

“付小叶！”我惊慌失措，“不可以。”

赵飞托起我的下颚，注视了几秒。我使劲儿偏开头，不让他肮脏的手碰我。

“赵飞，**你家祖宗十八代，拿开你的脏手，否则我一定杀了你。”付小叶挣扎着又是跳又是骂。

“你觉得你还有跟我谈判的筹码吗？”赵飞几步走过去，狠狠扯着付小叶的头发，咬着牙齿说：“杀我，你吓唬得了谁。”

付小叶的头被迫扬起来。她的脸上写满了愤怒和厌恶。她竟然朝赵飞的脸上吐了口唾沫：“我呸！你就是个猪狗不如的畜生！”

赵飞被激怒了。他用膝盖一下又一下地朝付小叶的肚子上狠狠撞去。我听到那种沉闷的撞击声里有着付小叶咬紧牙关也没能完全忍住的痛苦的呻吟，不由全身的热血都涌上脑门。我踮着脚尖和那两个男生扭打，试图挣脱他们的挟制。

“放开我！放开我！放开我……”我像是发了疯那样不顾一切地用身体抗拒着他们的力量。

我感到自己的手几乎要被他们硬生生拧断，偏偏我的力量一点也不足以和他们抗衡，除了让自己越来越疲软，没有一点帮助和用处。

付小叶背靠着墙慢慢地慢慢地倒下去，身子完全蜷缩在一起，像死了那样无声无息。我整个人陷进崩溃的边缘，用嘶哑的声音拼命地呼救：“救命啊，打死人了，救命啊……”

“　老实点。”一个男生狠狠抽了我一耳光，然后不知用什么堵住了我的嘴。

赵飞开始把付小叶往背光的地方拖，并且说：“看好她！”

我也没看清楚付小叶是怎么做到的，只听见赵飞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叫声，然后付小叶就一骨碌翻身而起，跑到我的面前，噼里啪啦几下就打得那两个男生放开了手。我这才看清付小叶手中拿的居然是一把刀子，而这把刀子正是赵飞刚才别在腰间的那把。

“快走。”付小叶拉住我的手。我们趁旁边的人一愣神的功夫，往巷子外飞逃。

“快，快，抓住她们！”赵飞的声音因为疼痛变了调。

我们怎么会是他们的对手，没跑几步，就再一次被包围了。付小叶拿着刀子，狂吼：“一个也不准过来，谁过来我就捅了谁。”

付小叶不怕死的架势让他们颇有忌惮，只敢一点点地收拢着包围的圈子。付小叶站在我的前面把一柄闪着白光的刀挥得呼呼响：“滚开！滚开，都给我滚开！”

赵飞拖着一条伤腿，冲进包围圈，我这才看清他手中多了一个手腕那样粗的棍子。

赵飞二话不说，抡起棍子就向我们横扫过来。我躲闪不及，眼见一棍子即将落在我的脸上，一个黑影突然带着风朝我的面门飞过来。

纵身而来的人正是付小叶。我没看清棍子究竟落在了她的哪里，只见她没来得及发出一声疼痛的呼喊，就软软地倒在了我的怀里。

“付小叶！”我什么也顾不上了，抱着付小叶疯了一样的喊着她的名字。当时我已经失去了所有的思维能力，有的只是一个念头：付小叶死了，付小叶死了，我该怎么办？

“詹翔！是詹翔！他怎么来了？！”四周围突然一片惊呼。

我抬起头，果然看到詹翔和子皓两个人从摩托车上跳下来。詹翔几步就冲到我面前，将付小叶搂进怀里：“小叶，小叶！”

“付小叶死了，呜呜，付小叶被他们打死了！”我悲痛欲绝。

子皓蹲下来，扶着我的手臂，焦急而关切的说：“小蝶，你呢，你有没有怎样？”

我只剩下摇头的力气，再说不出半句话。

詹翔摸了摸她的脸，沉声说：“她没有死。是谁做的？”后一句话他说得咬牙切齿。

我用手一指正想悄悄溜走的赵飞，拼着最后一丝力气怒说：“是他！”

詹翔缓缓站起来，面向赵飞说：“是你？”

詹翔的语调很平缓，面色却极其冷峻，尤其眼里跳动的两簇熊熊怒火，足以烧毁整个世界。

詹翔的脸渐渐变得模糊，我的心脏突然出现外婆去世前的那种疼痛，它一点一点地缩紧，一点一点地缩紧，接下去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