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幸福的定义
4、幸福的定义

两天后,付小叶邀约了他们那帮子人,要去收拾前几天那几个小地痞。我买酱油回来路过巷子口的公用电话亭时,听到付小叶说要约在他们学校门口的小吃店汇合。

我慌慌忙忙地把酱油送上楼,然后不顾外婆的质问声,匆匆跑到巷子口。可是电话亭已经不见付小叶的人影。

我等在公车站,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等公车终于来了,我飞速地跳上去。车上人很多,我被挤在门口,气都透不过来。车子犹如一个大蒸笼,窗子虽然开着,可是吹进来的风也是热的,汗很快就浸湿了我衬衫的后背。

非常戏剧化的是,我呼哧呼哧地赶到小吃店,那里居然静悄悄的,不见半个人影。难道是我听错了吗?我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的听觉出现了问题。

“咚咚咚”,急促的脚步声之后詹翔出现了。他在门口向四周望了望,推开小吃店的门,进去了。

詹翔不会这么巧地在这个时候路过这里,那么他到这里来也是为了付小叶吗?我透过玻璃窗看到他和店主聊了几句后就急匆匆地跑出门,往右一拐,不见了。

我的直觉告诉我,跟着他就一定可以找到付小叶。我不假思索地跟上去。他个儿很高,跑得又快,好几次我差点就被甩掉了。我咬紧牙关拼命跑,才能够十分勉强地远远跟着他。

我们穿过街道,爬了好几个长长的斜坡,进了一个僻静的巷子。詹翔的身影很快就在巷子尽头消失了。我心急如焚,连额头的汗也顾不上擦,迈着笨重的脚步努力往前跑。

到巷子口,就隐约听见有打斗声,似乎还有什么东西砸在地上破裂的声音。这种声音似曾相识,让我的心一阵阵发紧。

我朝着声源的方向拔足狂奔。很快,我看见前面有一个废弃了很久的厂房,声音就是从那里面传出来的。

我刚靠近,那道锈蚀斑斑的铁门突然被人猛地推开了。要不是我反应够敏捷的话,那门一定会跟我来一个深吻。

我避到墙根,看着那些小地痞抱头鼠窜,一个跟着一个跌跌撞撞地跑了。

他们跑远了,门还在不停晃动,发出难听的摩擦声。这时,我听见付小叶扬声说:“你们先走!”

有人大声应着:“我们在酒馆等你,你快点过来。”

“知道了,一个大男生这么罗里啰嗦的,走啦!”付小叶不耐烦地说。

我赶紧跑到一个大油桶后面躲了起来。

“妈的,刚才那家伙打到我鼻子了,我最恨就是别人打我的脸,我泡妞靠的就是这张脸。”那个瘦得跟个电杆似的男生摸着鼻子骂骂咧咧地走在最前面,“下次再让我遇到他,我不把他鼻子打歪就不姓李。”

“得了吧,就你那张脸,别把女生给吓跑就烧高香啦!”紧跟在后面的黑脸男生哈哈大笑着说。

“小子,你欠扁不是!”电线杆男生跳起来拍了那个“包公脸”后颈一下。两人嘻嘻哈哈地打闹着跑远了。跟在后面的五六个男生哄的笑起来。

看起来他们打赢了,可是赢得并不轻松,每个人多多少少都挂着彩。

走在最后面的两个男生回头看了身后一眼,压低声音议论:“你看,詹翔是不是对付小叶有点那个意思?”

“我看是那么回事。”

“哪能这么便宜他,付小叶可是我们养着的花,怎么轮也轮不到他小子。”

“你想干什么?我可是听说这个詹翔不简单,他们詹家在申城是黑白两道通吃,谁要是敢碰他,是要倒大霉的。”

我悄悄探出头去,记住了那两个男生的样子。一个理着平头,眼睛呈三角形,看上去就是一副心怀鬼胎的样子;另一个又白又胖,满脸横肉,也绝非善善之辈。

“你真是只长肉不长脑,谁让你明刀明枪地和他干,阴的,你懂吗?”“三角眼”冷哼着说。

“白胖子”来了兴趣,两眼放光芒地说:“你小子就是诡计多,你说说看,怎么个阴法。”

“三角眼”阴森森地笑了两声,不放心地四下望了望,这才压低声音说:“明天我们用付小叶做诱饵,把詹翔骗到公园,然后再以詹翔的名义给刚才那帮臭小子下战书,让他们在那里打个鱼死网破。詹翔再能打,也不过俩拳头,我就不信那么多人还收拾不了他一个。”

说完,他俩就像两个阴谋得逞的汉奸,嘿嘿嘿地笑起来。

我真恨不能冲上去给他们几个耳刮子,这么损的招他们居然也能想出来。如果我没有恰好听到,詹翔肯定要吃大亏了。

“嘘!”“三角眼”把食指放在唇边,说,“我们走!”

“三角眼”自认为潇洒地吹了个口哨,把手搭在“白胖子”的肩膀,走了。

“呸,狼狈为奸!”我冲他们的背影恨恨地吐了两口吐沫。

油桶上面刚好有一个破旧的窗子,我就势爬了上去,透过蒙着一层灰的玻璃,我看到了詹翔和付小叶。大概是那层灰让一切变得朦胧的缘故,我站在那里像是在看一部打着柔光的情景剧,男女主角是那么美,美得令人忘记了呼吸,忘记了自己的存在。

夕阳的光芒带着迷人的酒红色,透过天窗轻轻落在他们身上,这是他们唯一的背景和装饰品,但仅此就绰绰有余了。那种万劫不复的美丽,我除了震撼,除了作为观众那样惊叹之外,无法有其他的想法。

真正的美丽,总是会让我们深感自己的卑微和渺小,在无能为力的同时又心甘情愿的为之沦陷和沉迷。

“付小叶,你一定要这样才满意吗?”詹翔看起来气得不轻,脸部线条很冷硬。

“你是在生气吗?”付小叶侧目看着他,“你会不会太好笑,太奇怪了,你有什么好生气的,你又凭什么这么生气。还有,是谁告诉你我们在这里。你又来这里做什么?”

“我不来,你刚才就被那家伙打爆头了。我说过这些事我会帮你处理,也叮嘱过你不要轻举妄动,你为什么不听我的。”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被别人打爆头也是我一个人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我知道你有显赫的家庭,知道你这个人不简单,可是这不代表你可以管我的事情。”付小叶转身往门口走,“真是莫名其妙,我跟你吵个什么劲儿啊!”

“付小叶,我——喜——欢——你!”詹翔突然在她的身后大声说。听到这句话,我的脑海里浮现的居然是我七岁那年,我和付小叶路过一条不知名的街,路两旁都是油桐花,花瓣落下来,就像大雨一样多而急促。

付小叶的脚步被硬生生拉住了。我只看到她的半张脸,在那张美丽的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就像是听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

詹翔看起来并不擅长表白这种事情,语气仍然带着生硬:“如果你一定需要一种你所谓的关系,这样子够不够?”

付小叶笑了:“喜欢我的人多了,如果这也算有关系,我每天光是理清这些关系就可以累死。有没有关系,要我说了才算!再见!”

付小叶头也不回地挥挥手,推开铁门,走了。

詹翔一直站在那里,俊美的脸上写满莫可奈何。不久,他狠狠踹了旁边的铁架一脚,追了出去。

我没有再跟去,知道付小叶没事,对我来说已经足够了。他们后来发生了什么,对于我来说,实在是没有理由去打探的。

回家后,我编了个谎安抚了外婆。我知道我不应该对她说谎,可是我又不认为实话实说就一定有好处,除了加深她对付小叶的担忧之外,别无用处。

坐在书桌前,我的头脑里全部是那个仓库里的画面,像放电影似的,一遍遍的重播。

亲爱的毛毛熊,你相信爱和童话吗?但凡相信爱的人内心深处一定会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最动人的童话。而我没有!我的心中空无一物,也许还是有人能够把它填满,让它苏醒,并且复活。可是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会有这么一个人,如果有,他在哪里?叫什么名字?毛毛熊,你能够告诉我,为什么所有的童话故事,结尾都收得及时而巧妙,没有人愿意再去触碰那以后会发生的事吗?虽然你不说,但其实我知道,是因为那里面隐藏着不为人知的黑暗和哭泣!

——在月光中想象的蝴蝶

付小叶还是回来得很晚。她一进来就靠在窗台上发愣,不知道在想什么。她的长发倾泻在肩膀上,背影无可挑剔。我抱着被子坐起来,问:“你……今天去做什么了吗?”

“卖酒!”

“之前呢?”

“之前……”她终于回过头看我,“为什么这么问?”

“付小叶,每个人有每个人选择生活方式的权利,可是总有些人,有些事能够影响我们在做某些选择或决定时的方向和步调。对于你来说,我,还有外婆,是不是这世上唯一能够让你有所牵挂的对象。”

“噫,”付小叶走到我的床边坐下,使劲揉我的短发,“今天你说话很高深莫测哦。还每个人有每个人选择生活方式的权利,蝶子,什么时候起,你也成哲学家了。”

我躲开她的手,嘟囔:“我已经十六岁了,不,严格地讲,再过几个月就十七了,不要总把我当小孩子看。”

“好好好,大姑娘,大姑娘,那要不要我给你找个婆家啊!”付小叶不罢休。

“付小叶,我警告你,你不要太过分哦!”

付小叶使劲掐我的脸:“哎哟,瞧瞧这张脸,皱得像烧干的茄子。”

“付小叶!”我吃痛地拍开她的手。我再忍无可忍,把她压倒在床上。付小叶最怕的就是别人朝她的耳朵吹气,我就偏偏把热气吹往她的耳廓,“叫你再欺负我!”

“我还就欺负你了,谁教你比我晚出生,下辈子等你做姐姐的时候,再报仇吧!”付小叶一个翻身把我反制住,然后拽过被子,蒙住我的头。

我一脚就把她蹬到床脚……

“好了,别闹了,累了!”付小叶首先停止进攻,枕着我的枕头,望着屋顶说。

我看她一眼,往她身旁一躺,也安静地望着泛黄的屋顶。有姐姐的感觉其实真的很好,让我伤心和快乐时都能够不寂寞。

我打破沉默:“今天,我又跟踪你了。”

付小叶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我听到你在电话亭打电话,我只是担心你的安全,不希望你出任何的事情。”我说,“你和外婆是我的所有。”

“我不怪你!”付小叶说,“如果是我,我也会那么做。”

“实话说,我不喜欢你现在的生活方式,因为……”我的眼泪默默地顺着眼角滑落在枕头上,“我会害怕。付小叶,我们已经没有东西可以失去了。”

“是啊,我们已经没有东西可以失去了!”付小叶侧过身体,注视着我的眼睛,“宝贝,我答应你,再不会这样了。你不要哭,付小叶和付小蝶是不相信眼泪的。”

“只会说我,你自己呢!”我挤出一个全天下最难看的笑容,伸手为她擦去温暖的眼泪。

“我哭,是因为……”付小叶平躺身体,说,“今天,有一个人,让我感觉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幸福,这种滋味,像什么呢,让我想想……嗯……像是我又冷又饿又困乏地在海上一直漂啊漂的,突然,前面出现了岛屿,我上了岸,然后,我看到那里有美味的食物,甘甜的水,还有温暖的大床。”

“好俗的比喻!”我嗤之以鼻。

“可这是我能够想到的最贴切的比喻。食物,水,空气,温暖,这就是我能够想到的幸福的全部!”

我突然来了兴致:“讲讲你和詹翔的事情啊!”

她机敏地问我:“你都看到了?”

我不好意思地嘿嘿直笑:“一部分而已!”

她也没再追究,说:“怎么说呢,詹翔这个人,其实挺复杂的,平时总是很神秘,性格也很古怪,不过这跟他的家庭关系很大。他爸爸就是那个最有名的房产大亨詹达明,据说这个詹达明当初是在黑道起家的,真假不得而知。反正他五年前几乎是一夜暴富,这几年来更是聚敛了数不尽的钱财。有多有钱我是不知道,反正是很有钱就对了。詹翔有同父异母的一个姐姐和一个弟弟,他们都在贵族学校读书,只有詹翔一个人非要在这个学校里呆着。”

“为什么?”

“起先我也觉得很奇怪。后来才听他说起他的妈妈洛萌在世时是这个学校的英语老师,不但长得非常漂亮,而且书教得也很好。我想他这样做是在怀念他的妈妈。”

“难怪他看起来并不快乐!”

“我也是这么觉得。”付小叶右手枕着头,说,“其实你们俩有些地方挺像。你们都在卯足了劲儿地读书,努力让自己各方面都比别人优秀和出色,从表面看起来你们都很好,但那不过是你们更善于把真实的东西隐藏起来,比如创伤,比如痛苦,比如你们读书的真正目的,其实是为了让自己有能力,去对抗那些你们认为危险的东西,觉得这样可以更好的保护自己。”

“你们经常在一起吗?”

付小叶摇摇头说:“聊过三四次吧,第一次是撞到他和他爸爸吵架,吵得很厉害,他把咖啡厅的窗子打碎了,淋着瓢泼大雨跑出去。那以前我本来非常非常不喜欢他的,奇怪的是当时我居然毫不犹豫地抓起一把雨伞就追了出去,现在想想,可能是他那一刻受伤的神情实在让人太不忍心,也可能是……同病相怜吧!”

“同病相怜?”

“詹翔是个私生子。他那个美丽的妈妈是个温柔善良又多情的女子。她在詹达明编织的谎言中生活了四年,一直到詹翔已经两岁多,她才知道詹达明早有妻儿。悲愤之下,她带着年幼的詹翔悄悄离开了詹达明,来到了这个学校,当上了一名英语老师。但从此她郁郁寡欢,半年后得了很严重的抑郁症,有几次她犯病时,差点就把詹翔淹死在浴缸里。詹翔五岁那一年的一个夜里,她突然之间失踪了,有人说在江边看到过她,还有人捡到了她的鞋子,具体到底是怎样的,谁也不知道,她是跳江了,还是活着,也没有人说得清楚。倒是第二天一大早,詹达明就出现在詹翔的面前,带走了他。直到一年前,詹翔才转学回到了这里。”

“詹达明简直可恶透顶!”我愤愤不平地说。

我转念一想,再问:“詹翔回来的目的是什么?”

“因为妈妈的关系,他一直跟他爸爸水火不容。选择来这里,一是想离他爸爸越远越好,二是他总觉得他妈妈还活着,也许有一天会回来这里找他。”

“你觉得呢?”

“这么多年,一个患严重抑郁症的人都杳无音讯,十有八九是凶多吉少,不在人世了。”

“你就这么残忍地对他说出这个事实吗?”

付小叶叹口气,说:“如果是你,你开得了口吗?”

我使劲摇头。

“对啊,这种话,即使是事实,也无法说出口。这种幻想,并没有伤害到谁,我想有也无妨吧!”

我们都静下来。

过了一会儿,我问:“那你喜欢他吗?”

付小叶有片刻失神,然后说:“喜欢一个人,对于我来说,是一件太奢侈的事情。我想我还没有时间和精力去喜欢一个人。”

“对了,告诉你一件事。”我想起最重要的事。

“什么?”付小叶闭上眼睛问,

“你们那伙人当中有一个眼睛长这样的。”我把眼角往下拉,竭力模仿那个男生的样子,“他叫什么?”

付小叶歪头看我一眼,被逗乐了,“他啊,叫赵飞,怎么了?”

“长得又白又胖的那个呢?”

“你说的应该是冯少西。他们有什么问题吗?”

“今天,我听到他们说要设计害詹翔。”

“害詹翔?!”付小叶秀眉微蹙,“为什么?”

“你这朵被他们养着的花让詹翔尝了鲜,心里不服气呗!”

付小叶闻言,突然呼啦就坐了起来。她吓了我一跳,我忙问:“你干什么?”

“这两个草包!”付小叶恨恨地骂了一句,才回过头看我,“他们怎么说的?”

“他们明天晚上会放假情报给詹翔,把他骗到公园。另一边他们会通知那帮小流氓,詹翔要约他们在公园单挑。今天那伙地痞吃了败战,明天见到詹翔一定会怀恨在心,詹翔单枪匹马,铁定出事。”

“T***,这两个吃里扒外的东西。”付小叶恨得牙痒痒,“他们要用什么办法把詹翔骗到公园?”

“当然是用你做诱饵。”

付小叶几乎拍案而起,“明天晚上我会一直跟詹翔在一起,我倒要看看他们这出戏要怎么唱!”

“会不会有危险!”我不放心地问。

“不会!”付小叶拍拍我的手以示安慰,“我有分寸!”

付小叶坐在床边想了一阵子,对我说:“明天晚上你得帮我打掩护。”

“什么意思?”我不懂。

“如果明天晚上我不回来睡,你要想办法做出我在家的样子,不要让外婆知道。”

一般情况下,我们睡下后,外婆会推门看看我们,但通常都不会进来,只在门口看一眼就走。所以瞒住外婆并不是多大的问题,只是我担心这样做反而会害了付小叶。我试探地问:“非要不回来吗?你一个女生太不安全了。”

“我只是说如果!”

付小叶回到自己的床上躺下,说:“就这么说定了。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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