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南戴好眼镜，看向雪之下。

清晰的轮廓，净白的面容，深蓝的眼罩……

和记忆中那人，果然很像呢……

连气味都是一样的。

“瑰？”他试着唤她的名字。

雪之下点头，“如玫瑰般的瑰丽——这是这个名字的意义。母亲生前很喜欢玫瑰，尤其是蓝妖姬。”

祁南瞳仁微微收缩了一下，但他将情绪控制得很好，也没将不快表露出来。

祁南抬眼扫过在场的人，雪之下意会。

雪之下转过身，对侑镰道：“操纵魁的人应该尚未走远，喵侑该是跟着去了，你跟上去把人抓回来。傀家隐没了这么多年，是该出来见见大家了。”

“是。”

侑镰退去，祁南脸色怪异。

雪之下这番细算，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各大家族的人出世，必定有场腥风血雨，精于算计的人，成为最后赢家的几率往往最大。

可是，这样的人值得信几分？

“我去找徐谦玩儿了，听说柘哥哥回来了——那儿可比这儿安静得多。”虽然周围乱七八糟的声音比之前小得多了，但是菊野对刚才刺耳的噪音还是心有余悸，忙找了个借口告辞，更何况在场的人正需要这样的说辞。

菊野带着白白走后，有小许乱的屋子就剩下三个人。

雪之下走到玄关处，用匕首划破食指，在门上画了个图文，血迹浸进门里，门看不出有什么变化。可是这道符却生生逼退了彼岸的居民，四下里温度悄然回升。

雪之下做到餐椅上，率先打破沉默：“她是草织家的后人，能力比草织左丞强，可以交付七分的信任。”

“草织？”祁南对这个姓氏有着疑虑。

雪之下也不在意，草织家因为能力不同于其他家，居住在深山，有人听过“兽”，却没人知道代表着“兽”的家族是草织家。

“草织家之前代表的一方是‘意’，可是到后面来随着能力的渐减弱，‘意’已经很衰弱了，总归是还能听见点什么，也算是为掩人耳目，便以‘兽’定名。霓虹著名的驯兽师家是松田家，可这也是草织家对外的宣称罢了，并没多少实际性的意义。”

“以及——”

祁南没想到，仅仅二十年而已，各家族间竟然已经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

虽然六年前他负责的那个案子和各大家族有关，但是，那个时候他了解的家，只是以新世界为目标的夜家。

这个夜家，说是家族，倒不如说是一个组织。

“六年前的‘夜’。”

祁南眸光凛冽了瞬，心道“果然”。

“夜”究竟强到了什么程度，恐怕没有一个家族摸得清。

“夜”，拥有的不同于初代始祖造就的玄力，而是以物质为基础的新兴科技！

这样的力量，似乎比他们所拥有的玄力更加实在。

实在的破坏力！

祁南双手托腮，雪之下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心里暗暗揣测他的心思。

能挂着祁家嫡长子的身份逃离祁家，并且还携带了薄家嫡长女，不被祁家和薄家的人追，不光只是这份胆识，连他潜在的能力都令人胆颤。

祁家“眼”单传于嫡长子女，薄家“明”传于嫡长子女。

祁南一走，祁家便不再有“眼”的传承者，而剩下的薄家，拥有的是一对双胞胎姊弟，姐姐走了，还有弟弟，可是，就连弟弟都跟着雪之下家的嫡长女跑了，薄家为何不找祁南要回女儿？

“祁叔，我有一个问题，不知可不可以问？”

祁南心思缜密地构起一个框图，他看着雪之下陷入阴影里的右瞳，他甚至想得起六年前他从地下室里救出她时，她眼里的熠熠生辉。

可是如今，似乎一切都变了。果然，人是经不起时间摧磨的。

“如果想问密匙的事，你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吧。”

雪之下眸光一沉，“即便知道我问的是另外一个问题，你也不该打消我后面的节奏吧！”

“哦，你问。”祁南淡淡答，雪之下顿时觉得今天的事恐怕不会那么顺利。

“二十三年前，你和祁薄两家达成了什么协议？”

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祁南镜片下的眸子果如雪之下所料地缩紧了分。

没有多余的杂缀，直切要点，祁南甚至没有丁点儿的反映时间。他错愕地看着眼前的女孩，猛然间发现六年前在地下室里向他伸手的天真女孩，真的不见了！

“这事儿你没必要被牵扯进来……”

“是因为雪之下家强于祁家，所以薄家才不敢找我的麻烦？”

这样一句话，好似有很多人跟他说过，抑或是他自己有认真思考过，并没有带给男人多大的震撼。

祁南抬头看了雪之下一眼，又将头低了下去，叹气。

“母亲生下我后，父亲就变得衰弱！薄家嫡长子的传承和祁家神似，皆是在孩子生下后一点一滴地传承，所以，在我三岁那年，他自杀了！吊死在我房门口，眼睛大大地凸出来，像是要找我索命！”

雪之下说着，分贝呈直线上升，像是罪孽的控诉般。

祁南睁大了眼睛，看着眼前呼吸有些急促的女孩，这才意识到，能在雪之下那个支系庞大的家族里生存下来，没有亲人的庇护，又是经历了怎样的折磨？又恐怕，不远远止这些。

薄景延的死因，薄家和雪之下家对外一致称是出车祸，但是实情怎样，谁都说不清楚，没想到居然是自杀。

六年前，那个对着他甜甜微笑的女孩，那个在曜日下向他伸手的女孩，那个叫着他祁叔的女孩……在那种恶劣的环境下都能保持着童真的笑容，如今，又是经历了什么，变得这般沉稳？

祁南吸了口凉气，之前他就一直觉得奇怪，照雪之下家的势力范围，怎么可能连尊贵无双的嫡长女失踪了还得靠警方来搜查？这恐怕……是雪之下家下的一个套！一个针对他和雪之下瑰的套！

祁南不由地看着雪之下投落在餐桌上的影子，孤单的，寂寥的……

这些年来，他似乎也没尽到一个长辈的职责吧？只一味地顾及自己，却忽略了别人。毕竟，当年的协议，也是把雪之下瑰算在里面的。

可是，雪之下家老爷子不可能容别人算计自己孙女，难道六年前的事情，他也参与了？

雪之下家……和夜家的人勾在一起了！

这是祁南得出的一个结论，让他有些惊惶。但是如今雪之下家老爷子已经死了，他还能操作什么？

一时间，空气静止下来，谁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半晌，祁南才抬头看向雪之下，眼底蓄满莫名的情愫，让雪之下一时间有些慌乱。

“给你祁叔讲讲你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吧？”

是必须和征求的语气，他想知道事情经过，可是他还是把决定权留给了她。

雪之下顿时乱了心思，对这突发情况有些不解，更多的还是无措。

但是很快，她就恢复了平静。她看了一眼熟睡的祁晞，灯光勾勒出他清明的轮廓，她竟微微有些入迷。

“六年前，我到中国给爷爷贺寿，出了事儿后，被你救起。我回到爷爷身边，”雪之下拉开餐椅，坐下，“爷爷就要我回霓虹，说我是时候回本家看看了，就像是叫我回中国是在他的策划之内一样……霓虹那边一直由二伯在主持大小事务，各个支系关系都有些紧张。我回去后，就去见了母亲……母亲她、她见到我似乎是很不高兴，拿杯子扔我，要我滚——我和她的关系，变得比我回中国前还要恶劣……”

“因为我眼睛自生下来瞳色就和常人有异，没有人愿意和我玩，只有魇姐姐会时不时地写信给我，问我过得好不好——我们都不敢接电话，如果被发现了，我会挨二伯的骂……可是，三年前母亲去东都参加朋友的宴会后，就没有回来……”

雪之下解开左眼的眼罩，露出闭着的左眼，睁大右眼，取下黑色的美瞳，睁开眼，一蓝一红的眸子在暗影里发亮。

祁南不是第一次见到，但还是惊心不已。

雪之下家魔瞳为红，薄家净瞳为蓝！

雪之下瑰的母亲是雪之下家嫡长女，她的父亲是薄家嫡长子，可是从没听说过两家联姻会有双遗传的情况……

如果存在这样的几率的话，那么……

祁南突然想起岳夏说的话——

“……从那里透出来的光亮，有些吓人，连我这个局外人都感觉到了。才十七岁而已，就已经这么强大了……”

祁南看了一眼祁晞，抿着唇不语。

“后来，”雪之下深呼了口气，说，“后来，她被人捉奸在床。”

祁南震惊。

雪之下家不光只是各大家族里的有名世家，在霓虹，甚至是全国，都算得上是名门望族，被人捉奸在床的确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而且，对方还是雪之下家的嫡长女。

再说，身为嫡长女，她就不具备应有的防范意识吗？

似乎是看出了祁南的疑虑，雪之下微微牵起唇角，异瞳漾起细腻的波光，“是毒哦，和六年前你们查到的以及这次查到的一样的毒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