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常德是宫里最资深的太监，和他一道入宫的太监们，死的死，走的走，就只剩下他一人了，算起来前前后后他进宫已是二十多年，侍奉两代女皇也侍奉了近十九年了。

魏常德以前是不叫这个名字的，可是具体叫做什么他到了如今也记不清了，又或许他本来就没有名字，毕竟那个时候的男孩子是不值钱的，都是贱养，体面一点的人家给男孩子也取个好名，将来嫁得也体面，像魏常德这样的人家，也就只能是给口饭，不死就成，将来得了哪户人家看上了眼，要带回去做小妾、做姘头，随便给点钱也就把人带走了，压根不需要八抬大轿。

他还记得父母为了给家里唯一的女儿攒钱娶夫，八岁那年就把他卖进了宫里，那时候就算对皇宫不甚了解，却也是知道进了皇宫的男孩无非就两条路，要么容貌上乘选为宫人，服侍男主子，要么品行端正选为太监，服侍女主子。前者光宗耀祖，后者遭人唾弃，便是个八岁小孩也懂。

当了太监，也就意味着绝后，或许身份低贱的宫人还对皇上有一些妄想，那么做了太监，就真真是绝了妄念。太监服侍皇上，历代来也是都有先例的，像后宫这样的重地，女子不能入内，只有男子可以服侍后宫，可是皇上是千金之躯，血统必须纯正，所以服侍皇上的男子都是经过了阉割，如此也就防止了皇上身边的人霍乱血统。

魏常德也算是一个安分的人，他知道父母为了多得一些钱财，将他卖为太监的时候，并没有哭闹，尽管同行的人都一直嘲笑他、讽刺他，他还是觉得这是他该做的事情，可是随着年龄的推移，他越来越受人唾弃，整日看人脸色过日子，身份最为低贱，心里也渐渐觉得不甘，特别是觉得自己跟别人不一样的时候，那种恐惧和羞耻如影随形，让他几欲疯狂。

他恨他的父母，他恨那些嘲讽他的人，他恨这个女权社会，特别是在看过螭龙国和天狼国的来使，那种意气风发的姿态，趾高气扬的傲气，他觉得他恨得心都在滴血了。凭什么女人要比男人高一等？

十三岁那年，他被先帝看中，选为贴身太监，原以为是出头之日，却不曾想从此活的更加屈辱。

先帝刚刚登基之时性格暴戾，对身边的人常常拳打脚踢，稍有不顺心便会拿他出气。生为太监，他天生残缺，并且身上没有男人的绒毛，先帝却心理变态，喜欢时常把玩，有一次甚至是脱掉他的衣服，将他压在案桌，将玉如意插入他后庭，疼得他死去活来，又惹恼了先帝，用砚台将他砸晕，躺在床上整整半个月起不来，那半个月也真让他体会到了什么是世态炎凉，也发誓这辈子要做太监，就要做到最高位。

伤好之后，他请求面见先帝，他亲自动手脱掉一身衣服，跪在先帝面前，亲手奉上玉如意。先帝是个不折不扣的变态，看着他痛苦的呻吟，便会兴奋，于是将他留在身边，时常亵玩，并乐此不疲。整整十五年，先帝折磨他的手段不断升级，她看到他痛苦，看到他满身鲜血，就会觉得兴奋。

先帝驾崩了，在他的预料之中，也在他的预料之外。取而代之的不是最受人尊敬的凤王爷，而是曾经一度遭人唾弃的太女凤青鸢，而在她登基仅仅一年，便命他带着一杯毒酒，赏赐给了凤王爷……

说实话，这样的结局也是他没有料到的。

他入宫之时老皇帝还没有过世，三年之后生下凤染，便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两年后就过世了。先帝登基，凤染那时也就只有两岁大，凤染和凤青鸢可以说是他看着长大的，关系极好，好得让人嫉妒。他记得曾经他也困惑不解地问过凤染:“王爷为何这么关心小皇女，就不怕遭人闲话吗？”

他记得那时候凤染才十岁大，身高只及他胸口，却是个机灵鬼，冲他狡黠一笑，“她是我亲侄女啊！我不关心她关心谁？”

他那时是真的很羡慕她们的感情，在这高墙大院之内，还能保持那份纯真，实在让人羡慕，可是啊……

皇宫这趟浑水，太深太黑，在他亲眼见证之下，已经淹没过太过感情和人性。

魏常德抬头看了一眼正在处理奏折的凤青鸢，心里忍不住叹息。凤染才思敏捷，是公认的才女，而凤青鸢身体里流着和她母亲一样的鲜血，又岂是心思简单之人。

魏常德跟了先帝十五年，跟了凤青鸢四年，他在这深宫中摸爬滚打如此之久，他能看出凤青鸢较之先帝，更加沉稳，如今虽仅有十九岁之龄，却城府更深，且更擅长把握人心。

是啊，当年的先帝，不正是死于不会把握人心吗？

魏常德微微一笑，他如今不过三十二岁之龄，额头上却已经有了皱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