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季节是不会有梅花的。

苏箐站在一片只留下支干的梅林之中，风吹起他白色的衣袍，勾勒出他消瘦的身形，露出他美得惊心动魄的脸颊，一双眼眸淡然无尘，冷冷清清，银发晃动间好似洒下了无数光芒。

苏箐是“第一美人”，凤染是倾世容貌。他的美与凤染的不同，凤染的美是那种摸的到、看得清的美，只看一眼便刻骨铭心，没有一丝遮掩，美得淋漓尽致、惊心动魄、神魂颠倒、日月无光。而苏箐的美却是淡雅的美，潜移默化，总让人在不经意间就陷了进去。他的淡，与世无争；他的雅，挠人心魂。好似仙子落入凡间，不染纤尘，让人不忍亵渎，只想怜爱。

可是这样的仙子怕是没有心的吧。

当年的凤王爷几乎是宠他入天，可他不也无动于衷吗？

一旁的小侍已是心绪杂乱，想起他们敬爱的凤王爷就那么不明不白的死了，凤王妃却是如此淡然地活了三年，怎么都觉得……这人是铁石心肠。

在深秋的夜晚出行是不怎么明智的决定，尤其是对苏箐这种一身病缠身的人。可是他自己却是毫不在意，不在乎自己的身体，肆意消磨自己的生命，像苏箐这种对自己也这么狠的人，怕真的是没有心的吧。

风吹起苏箐散落下来的银发，缠绕在他修长的指尖，他轻轻握住一缕发丝，又无力地松开，微微叹息。王爷的发如今又是谁在打理呢？

伸手触摸树干上的绿芽，时有时无，好像在期待什么，又好像什么也不在意。纤细的五指上留了很长的指甲，打理的很干净，就像他的人一样，淡雅出尘。

“主子，起风了。”

苏箐置若罔闻，反而朝更深处走了。苏箐的脾气不坏，却很怪，他不喜欢晚上有太刺眼的烛光，见不得院子里点灯笼，尤其是讨厌琉璃灯。曾经见一名小侍夜间点了一盏琉璃灯在屋子里，他发怒打碎灯，将小侍逐出凤王府。被逐出凤王府的小侍是没有人敢要的，要么去青楼卖身，要么去街头讨饭，否则只有死路一条。

除了这些，苏箐更是讨厌下人夜晚还在他的院子里晃动，若是让他遇见，必是杖责，时常弄得人心惶惶。自从凤王爷去了之后，苏箐的脾气就变得更怪了，他喜欢守着这梅林一看就是一天，哪怕光秃秃的什么也没有，他都能一个人呆上一天，不许任何人进去，连送饭都不许，常常急得小侍们在外边团团转。不过这梅林有什么好守着的？

一路往很深的地方走去，任由衣摆在地上拖得脏兮兮，他好像固执地在寻找些什么，这片梅林又像是永远走不到尽头，他永远也找不到他想要的。走得累了，他便靠着树坐在地上，丝毫不介意衣袍弄脏了。

这样的苏箐没有人见过，也没有人敢想。他好像总是一副漠不关心的模样，无论是亲人朋友，亦或是凤染，他好像都从来没有在意过谁，他所在意的似乎只有房间里的夜明珠，和这梅林。

也有人私底下嘲笑过他。嘲笑他假装清高，以为自己高高在上，其实不过是靠着凤王爷爬上去的低贱之人；嘲笑他不识抬举，真以为自己是天人下凡，就对众人不屑一顾，其实不过只是个被人遗弃的庶子；也嘲笑他得意忘形，以为自己从此爬上高位，就能平步青云，忘了自己克父克母克亲克友，甚至最后是克了王爷。

没有凤王爷，能有他苏箐？

没有凤王爷，他苏箐能享尽荣华富贵？

没有凤王爷，他苏箐什么都不是。

这样的话，苏箐早就听厌了，也麻木了。

所以凤染一死，外面的怒骂和羞辱也是接踵而至。这些他都不在乎，他听的多了，已经不会再有什么感觉。

苏箐看着满园的萧瑟之景，像是想到了什么，目光变得柔和，轻声呢喃:“王爷今年可会回来陪我赏花了呢？苏箐已经等得太久了……”

他伸手摩擦着树干，爱抚着那些刚刚发出来的嫩芽，“想必你也等太久了吧。”

满园萧瑟，连刮的风都是冷得刺骨。苏箐低低地咳嗽了几声，不动声色的拉紧了单薄的衣服，明明冷得不舒服了，却仍然不愿意离开。他本就身有旧疾，吹不得冷风，凤染在的时候，每次出行都会把他裹在狐裘里边，就让他露一个脸，那段日子他的旧疾确实是好了许多，可是……

没了凤染，也就没有人会记得他有旧疾了，没了凤染，也就没有人会记得随身带着狐裘了，没了凤染，也就没有人会记得他吹不得风了。

苏箐微微叹息。他麻木太久了，如今也就只有这刺骨的寒冷和缠身的旧疾让他感觉还活着，也时常提起他曾经所犯下的罪孽，凌迟他的心。

“王爷啊，你这一去，苏箐感觉熬得太久了……”他低声喃喃，声音冷冷清清回荡在院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