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梦，对凤染来说是很难得的。她醒来之时天已经大亮，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有些惊愕，很难相信她会对一个人这么没有戒备，许是昨天太累了吧。揉揉发痛的脑袋，起身下床，铜镜里映出她有些憔悴的容颜，一头青丝有些乱，她拿起梳子亲自梳理，又不由自主地想起昨日许文成问她的话。

“为何从不见你束发？”

不是她不愿束，而是不敢。

她出身皇家，束发这种事她从来就不会，一向都是宫人代劳，她那时跟大她二十多岁的皇姐很亲，甚至小时候经常扭着她给自己束发。她们的关系是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也许是自己初露锋芒，在朝堂上赢得满堂喝彩之时，也许是自己少年老成，才貌双绝，名满京华之时，也许是自己带兵出征，凯旋归来之时。

她以为所有人都会变，皇姐不会变，她在她驾崩之后的数月，维护凤王朝，力排众议，拥太女上位，呕心沥血，然而却在新皇登基之后，展开一道遗旨，诛之……

她与凤青鸢年岁相仿，小时候和她关系特别的好，知道凤青鸢被关在冷宫，每晚都会跑去给她送暖炉，还钻进她的被窝帮她暖手，每日清晨离去之时，凤青鸢便会为她打理头发，虽说不怎么好看，也能勉强接受。她记得曾经有一次，凤青鸢打翻龙鱼，皇姐勃然大怒，要治她的谋反之罪，她整整三天不吃不喝为凤青鸢求情，皇姐才饶了她的命，那时候她去地牢接她，凤青鸢扑倒她怀里痛哭，道:“鸢儿的命是皇姨救的！以后鸢儿会报答皇姨！”然后数年之后，就是这个口口声声说要报答她的鸢儿，却转身一剑入腹……

苏箐也曾为她束发，在新婚过后的一年时间，他几乎每天都会精心为她束发，从来不会厌倦。可就是这么一个仙子一般的苏箐，不争不抢的苏箐，为她束发的苏箐，在凤青鸢秘密处死她之时，撤去了她的所有亲信，将一杯毒酒推到她面前……

她也还记得三年前的那场事变之后，她从乱葬冈醒来，身负重伤，逃到了一户人家之处，那一家人很和气，女主人很温和，知道她不会束发，每日都会为她细心打理，她以为找到了一个可以安身之处，女主人却在某一天为她束发之时，将她从背后打昏，然后给她吃了散功的药，转手卖了，还卖的很远。

温玉阁是个五国交界的地方，做些为人所不齿的勾当，至于她的身份……在大凤国被称为伶人，在其他国则是妓女，然而无论是那种称呼都改变不了她下贱的身份。

那三个月就像是做梦一样，仿佛掉进了地狱。老板娘是个精明而又残忍的人，对付她不肯接客的手段几乎每天都不重样，她那时候就想活着还不如死了，可是死了之后就不能将自己的痛苦全部还给那些人……

凤染觉得自己是个很记仇的人，每一个背叛过她的人，每一个爬上过她的床的恩客，她都会牢牢记下，记在心里。

她为自己画妆，画妖艳的妆，让自己变得没有人能认出来，却从不肯束发，她毅然将自己的自尊抛弃，灵魂丢掉，在温玉阁挂牌，只要有人翻她的牌子，愿意千金搏得美人一笑，她便软着身子入怀，魅世地笑。她不在乎尊严，不吝啬妩媚，勾引每一个能帮她的人，她跟自己说，这个人不是凤染，凤染已经死了。

她后来盯上了一个男人，一个人称“傅公子”的男人，他不但有钱更有权，她使劲浑身解数魅惑他，他却无动于衷，但是仍然为她赎了身，带她回去螭龙国，他对她说:“你像我一个故人。”

凤染冷笑着任由他抱入怀中，什么坐怀不乱的傅公子，最后还不是将她压上了床？哈哈，世人就是这般可笑。不过她不在乎这些，这具身子早就千人骑万人枕，她只在乎傅公子能给她多少，让她东山再起。

武功恢复之后，她回了一趟温玉阁，用了一夜的时间，将它屠了一遍，她将老板娘的命留到了最后，先是脚，然后是手，舌头，鼻子，眼睛，然后是那张她引以为傲的脸，她看着她求饶，舔舐着剑上的血，心里难掩一股兴奋，原来到了如今只有鲜血才能让她感觉到快感。

屠了温玉阁之后，凤染还去过很多地方，认识的不认识的，只要是爬上过她的床的，皆是难逃一死，只除了一人，傅公子，不过也快了。凤染只有杀人的时候会觉得兴奋，当那些人肮脏的鲜血洒在她的衣袍上，凝结成暗红色时，她心里就会升起滔天的快意，从此之后她就喜欢上了暗红色的衣袍。

跟了傅公子三年，她建立起了驭央阁，培养了不少的势力，当她觉得有能力摧毁大凤国之时，她脱离了傅公子，回到了大凤王朝，开始建立她的关系网……

手中梳子被捏断了，刺进她的皮肉，她却浑然不觉得痛。

傅公子就是她心里的一根刺，除不掉，扎得痛，又只能埋在心里。

可是……所有欠她的人，她都要一点一点地讨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