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栀晴推门而入,就看见屋子里只有一桌一床和四把方凳,简洁的过分。那男子身材魁梧,黑衣黑发黑色瞳孔,精铁面具遮住大半面庞。
这是接引人惯常的打扮。但是,分明是陌生的环境,陌生的样貌,陌生的音色,却不知为何总是给人一种异常安心和熟悉的感觉。
“玉瑾。”苏栀晴自己在男人对面的凳子上坐下,自报家门。
“阿四。”那男人也说了自己的名字,把自己的手牌和刚刚捡起的苏栀晴的手牌并排摊放在桌上,依旧是低沉的声线,带着一丝喑哑,一丝魅惑。
是新的阿四了。苏栀晴在心里补充着。也不知他的师父是老的跑不动了,还是死去了。她心里有淡淡的怅惘。
“什么事?”那男人淡淡开口,直入主题。
苏栀晴一愣,也明白直接的重要性,当下就不再多说,把玉鸽令这件事简明扼要的叙述了一遍。
“我近期都没有收到门主发出玉鸽令的通知。”
阿四平平淡淡的语气却把苏栀晴吓得不轻,她面上不露声色,实际上花了大力气才压住内心的波涛汹涌。她将自己收到的那一枚玉鸽令从怀中掏出,轻轻放在桌面上。
那轻轻脆脆的“啪”的一声,就像是回响在她自己心中一样。
“那么……这一枚,总不会是我自己造出来的吧?”苏栀晴皱眉,抿了抿饱满的红唇,直勾勾的盯着阿四,“况且,随着玉鸽令一同的信函,那字迹也与平时一般无二……”
阿四站起身,踱至窗前:“不知。但是我可以肯定的说,它一定是假的。至于这玉鸽令如何流传了出去,如何被造了假,又是被何人所利用,要做什么。这调查……就是你的事儿了。”
“我会汇报上去,让门主知晓。但在真正的玉鸽令下来之前,你不要轻举妄动。”阿四回身,双手交叠背在身后,到立刻就显示出不一样的气势来。
苏栀晴想到接引人的特殊性质,终究什么都没有说,淡淡应了声,收好自己的手牌,静静悄悄的推门走了出去。
站在门外关上了那扇“吱呀吱呀”响的小竹门,她不禁回头看了一眼昏黄灯光下那个长久站立的剪影。自己内心中对阿四那种熟悉的感觉太强烈,她几乎抑制不住的想要返回那间屋子,扯下他的面具。
但终究没有。她双拳握紧,眉目紧缩,终究还是脚尖点地轻盈的冲上夜空,不一会儿就融入进了浓浓的夜色之中。
到了约定好的地方,苏栀晴四下里环顾却没有找到陆久安的身影。她仗着夜深,也不管什么隐蔽不隐蔽的问题了,双手叉腰站立在房檐上,觉得自己简直是满肚子的气。
明明说好等在这儿的,不想等你别来啊!什么意思嘛这……
等的时间长了,不耐烦了?那也不能说走就走啊!
不过,前两天刚刚去惹过知府,还是他出的面……这不会……是出什么事儿了吧?
嗳!他不是说知府大人被他治得服服帖帖的吗,能出什么事儿?!再说,他轻功那样了得,就算真有什么危险,打不过,总跑得脱吧?
哼!八成儿还是等不下去了,早早就回了吧!说不准这会儿都钻进被窝里睡大觉了!
苏栀晴转身欲走,却撇撇嘴又停下了脚步,低声自言自语道:“算了,看在你帮了我一回的份上,就再等你一会儿。嗯……半刻钟。你不回来,我就真的走了。”
想了想,又恶狠狠地补充:“要是真看不见你回来……你就死定了!”
苏栀晴抱膝坐在房檐上,冷冰冰的瓦片透过薄薄的衣料吸收着她的温度。夜晚的天空暗沉沉的,却还勉强能看出云的形状。这几天真的是很晴啊!
她像个小女孩儿似的抬头望着天空,想着,这一朵云像个什么,那一朵云又像个什么。
想着想着,她不禁将自己的思绪沉浸到十年前那片蔚蓝的天空中。那时候的她,欢快自在的奔跑在自家的花园中,娘亲双手提着及地的裙摆追在她后面,好几个婢女姐姐拿着她平常最喜欢的玩具,从各个方向对她“围追堵截”,只为了能让她多吃一口饭……
自从娘亲不在了以后,似乎就没有这样毫不掩饰的开心过了吧?就连那些拨浪鼓,布老虎,小玉如意什么的,也都被她锁在了箱子里,一眼也没有再看过。
娘亲如果还在,一定不会舍得她来做这样的营生吧?最近娘亲常常入她的梦里来,苏栀晴想着,这大概就是娘亲在心疼她了吧!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背后传来一声轻笑,苏栀晴感觉到一件披风落在她肩膀上的重量,回过头就看到了那一张在她脑海里清晰得不能再清晰的脸。
“陆久安。”她站起身,因为身高的原因微微仰视着他,“我说,你凭什么让本小姐等你这么久?!”
陆久安有些心疼的看着她,那张脸上还有未来得及褪去的哀伤和寂寞神色,却偏要做出坚强的,凶狠的表情来掩饰那些平常看不出的脆弱。
多种强烈感情在她的脸上冲击而形成的纠结模样,让人很想把她当做精心雕琢而成的玉器,捧在手心里呵护。
“小姐进去谈了很久,只怕是要三更左右才能回来了。小生想着,这更深露重的……总不好让小姐受了凉。所以就回了一趟客栈为小姐取披风。这也是,体现了小生一片怜香惜玉之心啊!”
陆久安执书生礼向苏栀晴作了一揖,抬起头来的时候脸上带着一成不变的温和笑意。苏栀晴敏锐的觉得里面像是比平常多了些什么,却又感到有些迷惘,也有对那捕捉不到的情感的疑惑。
“陆久安。你在想什么?”她向来不喜欢那些世家小姐的弯弯绕绕,况且杀手的特性让她更加直来直往。想到,却又不明白,那当然只好问出口了。
陆久安愣住,片刻,才苦笑道:“玉小姐一贯这么……直率吗?”
“自然。你方才在想什么?”苏栀晴才不会允许他就这么转移了话题,直勾勾盯着他的眼睛又问了一遍。
“小生方才在想……咱们是不是可以不要再站在别人家的房顶上谈天了?”
苏栀晴明知他是在敷衍,却也不得不附议。他们再这样聊下去的话,一会儿天亮了,大概真的是在自找麻烦了。她“哼”了一声表示不满,自己系好披风的带子,一转身就消失在了他眼前。
陆久安保持刚才的表情良久,突然,他极开心的笑了出来,理解的,包容的,宠溺的。然后也赶紧动身,追了上去。
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其实她已经很信任自己了。
在回客栈的路上,陆久安跟在不远处静静看着苏栀晴的背影,渐渐有了这样的认知,而这样的认知实在是让他惊喜万分。
每个人心里都有一座城,她的城可能比别人的小得多,相应的,能住进去的人也少之又少。虽然住在城里的人可以随意接触她的内心,享受她的宠溺,但属于她的那座城,她却把城墙建的又厚又高,且坚固万分。
而现在,她终于开始允许自己触碰她的城墙,哪怕只是,仅仅被允许接触外围的城墙,对她来说,也已经是破例了吧……